清晨時分。
屋外響起的腳步聲驚亮了新的一天,同時吵醒了云渡。
她拉開罩住視線的薄衫,用力伸了個懶腰,緩緩翻身起來。
腳落了地,恍惚才想起昨夜是和蘇誡同榻而臥,看著只有她一人的榻,再看干干凈凈空空蕩蕩的地上,疑惑蘇誡上哪兒去了。
問思歸?!
云渡猛然一驚,心想難道蘇誡是找思歸去了?!
他是不是去打探昨日她與思歸的談話的?
麻溜收拾妥當,她于是開了門直接就往思歸的屋子去。
妄言睡眼惺忪地開了門,問云渡何事。
云渡問他思歸可醒?蘇誡可在?以一句“不是說要去燒香嗎”掩飾自己的真實來意。
妄言說,他和師父才剛醒,正服侍師父洗漱,不知蘇公子去向。
云渡一皺眉頭,心想那家伙一大早的哪里去了?
云渡說,她先到四周轉(zhuǎn)轉(zhuǎn),看看蘇誡是不是在哪處游逛,等棲葉公子收拾好了再一道去大殿。
卻說云渡在院里廊外轉(zhuǎn)了一圈,沒看見蘇誡的影子,于是穿過院側(cè)一道通往后山的海棠門,預(yù)備往那邊去看看。
倩麗身影才繞過門外一株參天羅漢松,蜿蜒向山林深處的石徑旁赫然便晃出一抹熟悉的身姿。
蘇誡抻理著靛藍的袍子從葳蕤間出來,青絲松松半挽。
知道的,他昨夜是在云渡旁邊睡,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夜里讓狐貍精勾到了山洞里,宿了一宿方起。
“你一大早不在房里,跑后山來做什么?”蘇誡走近了,云渡問他。
女子一身白衣,容顏明麗,墨發(fā)過腰,站在一片翠色中,仿似晨曦一樣晃眼。
蘇誡抿抿唇,目光閃爍在周邊草木之上,有意避過她的審視:
“天將亮?xí)r,聽見窗外有異響,就起來看看,當時日月交替,看不太清,只見是一團白影在墻角的花壇里動,我一走近,它一下就跑了,不知是只貂還是幼狐,我想捉了給你養(yǎng)著玩,都是沒追上。”
云渡皺著臉將他上下打量,存疑道:“不好好睡覺,捉什么狐貍啊貂的,佛門凈地的,當是你蘇府呢,看看你那眼睛,神似個黑眼狗。”
視線落在他袖口、裾邊的濕潤處,又問,“追不上就追不上,還把衣裳弄濕了,這可是我喜歡的……衣裳!”
蘇誡垂眸看著暗藍對襟更暗的衣料,臉上冉冉泛映一抹霞紅。
“在溪邊洗了把臉,沒留意。”他微赧,強裝自然閑話,“別說,這山里的水就是清冽甘甜,只洗了個臉就感覺像是洗了全身,清爽得很。”
“大清早的,哪處的水不冽!”云渡譏誚,“手巾給我。”指著他潤玉掌中擰著的藍色物件。
“這個嗎?”蘇誡松開手掌,看著濕過水的手帕,“這個……唉……”
支支吾吾不知要說甚,云渡已經(jīng)把帕子奪入手中,抖散,大方形對折成小方形,仔細拭著臉、唇、鼻、脖頸……
“私自出來不知道說一聲,還以為你又被什么仇家盯上了,加害了。”她半真半假地說,“找了一圈沒看見,冒了一頭的汗。下次再這樣,我才不管了。”
蘇誡默不作聲。
不敢說那帕子是洗過私部的。
至于始末因果,都是因為夜里那一場她嬌媚如妖的夢……亂惹了血氣方剛“無辜”者的火。
他如今只敢對她徐徐而圖,她卻在夢里拿他解饞!
害得他……長夜漫漫,一言難盡。
這樣得來的親密,不知是該高興,還是該郁悶?
蘇誡焦灼。
圓睜的兩粒棕黑清幽眼珠子隨著她手里的帕子不住地移走,一雙黑長劍眉逐漸皺巴,幾乎擰成死結(jié)。
“如此,還能去燒香禮佛嗎?”蘇誡心道。
慚愧難當。
他想念些什么話求佛主原諒罪過,想想自己已然是百姓痛恨的地獄修羅,十惡不赦,還有什么可諒解的!
褻瀆就褻瀆了吧!
擦完了臉頸,云渡沒把帕子還給蘇誡。
八月的天,說著是涼了,動一動還是挺熱的,尤其是手心。
冰涼的手巾拿在手里,感覺就舒服得多。
一路回到院中,思歸已經(jīng)梳洗打扮畢,在庭院中一株桂樹下打著轉(zhuǎn)地閑步,目光在茂密枝葉間探索,神色怡然地嗅著桂花香。
蘇誡回屋重新整理好衣冠,回頭才結(jié)伴出院。
晨曦悠悠爬上山寺金頂,師徒好友四人跟隨晨起禮佛的一徑直去寶殿敬香,謝思歸說的降緣之愿。
寶殿巍峨華燦,供奉的香客絡(luò)繹不絕,于各殿各門間穿插往復(fù),皆持一副沉靜虔誠的形容。
四人閑逸從容地走著,云渡一慣是清美不塵,煙火不染。
蘇誡今日不知怎么,感覺整個人灰撲撲的沒精神,俊帥氣度大減于尋常。
以他原本的形象,與思歸往一處站,一個是英武挺拔的俊,猶似云端武神;一個則是冶麗飄逸的美,神如乘鶴四游的散仙。
堪為一道靚麗的風景。
蘇誡突然的暗淡失彩,反襯得紫衣飄飄的思歸貌美無敵了。
雖然是余傷未痊,可裝病弱時也妖色橫生呢。
云渡時不時瞄他一眼,心說真是沒睡好?
有時不小心目光相撞,他窘迫地笑笑,立馬卻躲閃,接著耳根微紅。
每當這時,云渡只是皺眉,不解他怎么跟個初見美郎君的少女似的,竟與她害羞起來。
燃香時,蘇誡止步殿外,說“你們供即可,我就不供了”。
問他原因,只說自己是出了名的殺神,供佛,感覺很虛偽。
思歸說,“你在彧國是壞人,這是南武,神佛只看當下的你。不管全部的你。倘若神要管全部的你,那他更應(yīng)該理解你的不容易是不是?”
云渡也寬慰說,每天禮佛的不一定都是信佛具有恩罰作用,
她也不信這些,一個人的成敗得失來源于自己的天賦和付出的努力,
拜神,
拜的豈會是神,不過是心之所愿。
心有祈愿,才有了神玄;心愿托與了玄力,自然要敬畏著,敬畏著我們本身的信念。
思歸也幫腔說,其實他作為高認知醫(yī)者,才是最不信神邪力量的,但有時,有些神奇現(xiàn)象的發(fā)生,讓他不得不敬畏無形力量的存在。
他知道這種現(xiàn)象不是愿與怪力亂神,而是有某種科學(xué)依托的,但是他的心沒有依托,就遇道禮道,逢佛禮佛了。
冥冥中,希望得到指引,回歸來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