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瑟大學石質的大門前，一群身穿黑色制服的警察拉起了警戒線，防止人群沖入校內。

雖然目睹了火焰蜥蜴，但學生們并沒有喪失理智，而是聚在一起，和警察們對峙著。

李松然剛一到達，就聽見一名學生高聲道：

“為什么不讓我們進入？考試就要開始了！”

他沒有得到回應，警察們只是亮出黑色斗篷內的燧發手槍，緊握著包鐵短棍。

“這是怎么了？”

杜桑藏在人群中，以免被警察認出。

李松然搖了搖頭，想到先前從宮廷中傳出的流言，不祥的預感籠罩心頭。

黑壓壓的一片人群擋住了視野，他甚至無法看到大學中的景象。

“鐺、鐺、鐺......”

雙日圣心大教堂的鐘聲連響了九下，九點整了。

“讓開，讓開！”

有一名衣著寒酸的學生朝警戒線的縫隙中鉆去。

“我準備了三年，不能再等了！”

迎接他的是冰冷的短棍，棍頭的包鐵雨點般落在他的四肢上，沒一會兒，他被警察扔在積水中，如同一條死狗。

人群鴉雀無聲，李松然震驚地望著這一幕，任憑雨水從臉頰滑落。

“這幫畜生......”杜桑喃喃道。

“來了，校方有人出面了！”

一名學生語氣驚喜地大喊。

陣型露出了一個缺口，一位身穿綠色緊身外套、帶著雙色綬帶和白色假發的貴族，在仆人撐傘陪同下，走到警察之前。

“我向你們宣布一個公告！”

貴族長著一只通紅的酒糟鼻，瞇著眼睛，將頭昂起。

杜桑認識此人：“是德·費爾曼男爵，宮廷侍從，保皇派的小丑。”

男爵聲調極高，輕蔑地掃視著學生們：

“皇室和校董會現在做出如下決定，從今日起，皇家莫瑟大學停止招收第三階層的學生！”

保皇派們將市民分為三個階層：

第一階層為教士，掌控靈魂與神權，享受神的庇護而脫離凡塵；第二階層為貴族，坐擁封地與榮譽，執掌軍政，卻不染稅負；第三階層則是平民，包括商人、工匠、農民。

自從有了自由派，保皇派和它們的仆從們視第三階層為仇寇。

公告剛念完，李松然腦中“嗡”地一聲，震耳欲聾的耳鳴幾乎撕裂他的腦海，一片嘈雜的噪音海洋將他淹沒。

“夏爾！”

杜桑在李松然耳邊大喊，可他充耳不聞，瞳孔渙散。

“啪！”

杜桑甩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

“醒醒！”

他緊緊抓住李松然的肩膀：

“不考了，夏爾，我們不考了！”

在兩人的周圍，學生們怒吼著。

“為什么？”

“這是皇帝本人的決定嗎？我們要看到法律文件！”

“你們在破壞傳統！”

控訴無果后，早已按耐不住的人群，朝莫瑟大學發起了絕望的沖鋒。

所有人都紅著眼，視死如歸地涌上前去。

弗拉芒的警察們抬起了短棍，紫檀木和橡木制成的包鐵棍棒與暴雨一同呼嘯著，朝學生們的面門打去。

然而他們面對的是一群理想剛剛破滅的青年，貴族們總是將他們渲染成年輕氣盛、易受唆使的代表，卻從未低估勇氣和憤怒的力量。

他們選擇赤手空拳，直面淋漓的鮮血。

德·費爾曼男爵急忙看向一名軟帽上有著金色帽徽的警察，喊道：

“警監大人，快讓你的人開槍，把這些酸臭的窮人趕回廣場上去，皇室的財政不會浪費在不信神的叛國者身上！”

警監是一名神情嚴肅的年邁老者，一言不發地望著男爵，沒有行動。

男爵的臉瞬間漲得通紅：

“我在陛下那邊可是有著不少發話的權利，您的舉動我會如實上報！”

“那您上報吧，我只受內務部的聘任。”

聽到這話，男爵氣極反笑：

“好，好！”

他朝一旁打傘的仆從吩咐道：

“去，通知龍騎兵團，這邊需要支援！”

仆從領命，連忙朝大學內跑去。

警監語氣譏諷：

“費爾曼大人，龍騎兵團有這個閑心，不如先制止廣場上的鬧劇，我們的法警人手不夠，那邊可還在死人。”

男爵冷冷回應道：

“那是黃金教團的職責，我只對皇室負責。”

警監不再理會他，指揮著弗拉芒警察，抵御學生們的沖擊。

“夏爾，你又不是只有考試這一條路能走！”

杜桑湊在李松然的耳邊，聲音壓下了所有嘈雜：

“你這么聰明，難道想不明白嗎？莫瑟大學就是條快沉的破船，你費盡心思鉆上去，還得陪它一起去死！”

“大不了跟我回西邊，和我去做羊毛生意，賺錢資助你的家族！”

李松然轉了轉眼睛，看向杜桑淋濕的亂發：

“杜桑，你......”

杜桑連忙放開他，支撐著讓他站穩：

“你好了？好了就趕緊振作起來，我們趕緊離開這里！”

李松然的內心正在漸漸澄澈，屬于夏爾的記憶終于向他完全敞開。

直到這時，李松然才明白，早在家中遭受劫難、債臺高筑時，那名愛面子、好學習、多愁善感的法學生就已經死亡。

他死于在書信中刻意回避的事實，屬于那段由于痛苦而破碎的記憶——他的父母，在大區自由派當政的一周內，就在法庭宣判有罪后服毒身亡，妹妹們失去了音訊。

在這之后，他完全就是一具只會流淚的空殼，若不是杜桑的關懷，已經成了路邊凍僵的尸體。

自己獲得的記憶，其實是一個在潛意識中徘徊不散的亡魂。

直到徹底喪失入學的希望，夏爾的執念才終于放下，哪怕是以這樣一種痛苦的方式。

李松然低聲道：

“不，他其實已經死了。”

杜桑有些發怔，小心翼翼地問道：

“那你是誰？”

李松然在雨中抬起頭來，用衣袖擦干臉上的水漬，灰色的眼眸平靜地望著杜桑，這一刻，他心中的裂痕終于痊愈：

“我就是夏爾，夏爾·盧卡斯。”

“說什么呢......”

杜桑目光爍著，沉默地思索了片刻，隨即急促道：

“好！恢復過來了就趕緊走，現在可不是抒情的時候。”

與他的聲音一同響起的，是遠處隆隆的低沉聲響，不如雷鳴震耳欲聾，卻極為急促悠長。

夏爾低頭看向地面，破碎的石子正在微微跳動。

“這是......”

人群齊齊抬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他們隨即意識到，這是馬蹄聲，是上百匹馬踐踏磚石的聲音。

一名學生發出顫抖的聲調，如同在宣讀自己的死刑：

“是龍騎兵，皇家龍騎兵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