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是臥龍崗散淡的人，憑陰陽如反掌保定乾坤。

先帝爺下南陽御駕三請，算就了漢家業鼎足三分。”

王鳳年所扮演的諸葛亮，搖著羽扇，聲音清脆洪亮，運籌帷幄之態入木三分。

臺下段小樓暗贊，果然能在丹桂唱響之人，必有原因。

巨大的壓力中，臺上的王鳳年甚至感覺自己的水平又有精進。

“我是又無有埋伏又無有兵，你不要胡思亂想心不定，你來來來，請上城來聽我撫琴！”

這段武侯的唱詞不卑不亢，偏偏又瀟灑飄逸，臺下觀眾聽著西皮二六，搖頭晃腦。

等到《空城計》唱完，臺底下的不少觀眾撒上真金白銀。

“王老板，唱的真好！”段小樓也不吝惜自己的稱贊。

王鳳年灑然一笑：“接下來，該你們了?！?

可就在這時，不少觀眾直接站起身，走出劇院。

“我可是‘王黨’的人，別人唱的臭不可聞，我才不要聽！”

“是啊，我只看王鳳年的京劇！”

那坤沒想到，在丹桂也有這種極端的，不由自言自語道：“這，這些觀眾怎么這樣？”

段小樓可算漲了見識，這群人，戲一開始，無腦叫好，不停鼓掌，戲一結束，馬上打賞，角兒一下臺，立馬退場。

他總覺得這一幕似乎見過。

我靠，這不就是飯圈文化嗎！應援、無腦追捧、打榜、拉踩......全齊了！

好在王鳳年年紀不小，否則這個團體指不定如何瘋狂呢！

程蝶衣卻道：“沒事，他們想走就走，把他們唱回來不就行了？”

段小樓笑道：“說得好！說不準等過了今天，你也有個自己的‘程黨’了?！?

程蝶衣也笑道：“還是師哥你的好聽，段黨斷檔，遙遙領先?。　?

看兩人依然談笑，那坤也不慌了，可是中間不少空出的座位，卻刺眼的緊。

眼見程蝶衣的《貴妃醉酒》即將開始，外邊卻喧嘩了起來，那坤撩開門簾一看，竟然是杜月笙帶著夫人進來，還有不少隨從跟隨。

杜月笙直接進了包間中，可他的那些隨從卻坐在了空出來的位置處。

那坤見狀，也不敢自己一個人去感謝，只好拉著段小樓一同前去拜訪。

杜月笙笑道：“段老板，今日幫中事務繁忙，直到現在才有時間來到丹桂，不會怪我吧？”

段小樓哈哈笑道：“杜先生來的不早不晚，恰到好處啊！”

杜月笙又指著旁邊的一個身材矮小的男士介紹道：

“這位，您可能不認識，是山田純三郎，我們......也算是票友的關系，剛好在進門處偶遇，我就帶著他一起進我的包間了。”

山田純三郎？那個陳其美的日本友人？他正在苦惱如何接觸，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段小樓面露喜色，別人還以為是他聽聞外國人也喜歡京劇的反應，可只有自己才知道，一次合理的見面有多么重要！

他對山田純三郎道：“感謝你熱愛我們的中國文化，有時間的話，我也想了解一下日本文化！”

山田純三郎聽后十分高興，送了一張自己的名片，上面寫著：上海民國日報社長，下方還有家里地址。

這家日報來頭可不小，是近代中國革命黨人在反對袁世凱斗爭中，創辦的報紙。

“有時間，我一定拜訪！”段小樓笑著點頭。

杜月笙又道：“那就不打擾段老板的演出了，聽聞你和其他人還有賭斗，這點可以放心，只要杜某人在，這場賭局就絕對公平公正！”

只要你在，我們肯定贏是吧？段小樓內心吐槽，這位青幫大佬也太會講話了。

那坤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見了，連連道謝。

很快，第二場《貴妃醉酒》開始。

“擺駕！”程蝶衣的楊貴妃一出場，便先聲奪人，眾人簡直被這雍容華貴的姿態迷了眼。

隨后在四平調中，程蝶衣朱唇輕啟：

“海島冰輪初轉騰，見玉兔，玉兔又早東升。那冰輪離海島，乾坤分外明。”

這一出貴妃醉酒，光手勢就有幾百種，而且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眼神，都有程式與要求，難度極高。

可程蝶衣不僅全部記住，還有自己的理解。

貴妃醉酒中，有兩次臥魚，動作舒緩而柔美。只見程蝶衣臉面朝天，從一側彎下，五鳳冠上點翠的珠子紋絲未動，而這嬌媚風流的模樣，簡直見所未見。

下方的觀眾看到此景，叫好的聲音簡直要把房頂掀翻！

劇院門外“王黨”的人并未走遠，他們還有第三場《四郎探母》要看呢，聽到時不時的叫好聲，心里癢癢的。

“要不然，就回去看一眼？看一眼就走，絕不停留！”

眾人商量好，可剛進去就傻眼了，自己的座位已經被占了，偏偏坐在上邊的都是幫會成員，不好惹。

他們只好站在最后，等待劇目結束，暗暗祈禱這些人也和他們一樣，聽完就走......

等到程蝶衣演繹完畢，這次的賞錢紛落如雨，也不比王鳳年的《空城計》要少。

這還是杜月笙沒出手的前提下。

樓上包廂里，一位中層模樣的青幫弟子，問向杜月笙：“我們還要打賞嗎？”

“這點小事還需要來問我？只要維持住賞錢比對面多就行。”

王鳳年見到觀眾的打賞，不由得苦笑，他哪里還不明白，這第一場哪怕是平手，他也已經算是輸了。

但隨后又振奮精神，《四郎探母》是他的拿手絕活，他專攻老生，這楊四郎，是他從小唱到大的角色。

臺上王鳳年用盡全力，收獲一波波喝彩，可他沒有料到，對方的《霸王別姬》才是真正的撒手锏。

段小樓的霸王臉譜只用黑白二色，兩道變形的壽字眉倒八字呈現，愁容滿面，雖是英雄，卻已末路。

程蝶衣的扮相和上一場完全不同，頭戴如意冠，身著繡花百褶裙、后披黃色鳳帔、腰佩寶劍，雍容華貴，儀態萬千。

眾多觀眾如癡如醉，完全沉浸在蒼涼豪邁的情景之中，直到虞姬拔劍自刎，已是雙目含淚。

等到最后一個音節落下，山呼海嘯般的掌聲、叫好聲此起彼伏，兩人攜著全部劇團成員，多次鞠躬致謝，可掌聲依舊熾烈。

后臺的王鳳年坐在椅子上，聽著前臺的掌聲，紅色的髯口早已丟在一旁，他撫摸著手上的頭冠，一聲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