剎那生死。

鮮血灑了一地。

陳安提著劍，滴血的劍，正滴著霍天青的血。

偉岸如山的霍天青，一雙眼睛死死盯著陳安的胸口。

陳安的胸口的衣服破了兩個大洞，露出古銅色的肌膚，此時，古銅的肌膚上出現了兩道指痕，有少許鮮血流出。

霍天青臉上露出笑容，嘆息道：“差一點。”

陳安沒有說話。

的確只差一點，再快一點，霍天青就能殺了陳安，雙方就是同歸于盡。

這一戰的霍天青比先前強太多了：

當一個人徹底想通悟透，放下所有包袱的時候，武功自然也比平時好許多，能發揮出超越極限的力量，霍天青就是這樣的。

只可惜，他還是差一點。

“陳安，為什么我沒能早一點遇上你。”這是霍天青的最后一句話，話語中充滿了遺憾，卻也帶著感激。

沒有人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除了陳安。

他知道霍天青遺憾若早一點碰上他，或許他能提早找回自己，但他也感謝陳安幫他找回了自己：

他只是霍天青。

霍天青高大的身軀緩緩往后倒下。

陳安動了動，想要將他扶起，閻鐵珊的速度比他更快，一陣旋風般的趕來，扶起霍天青。

所以，霍天青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都還站著，沒有倒下。

閻鐵珊摟著霍天青的尸體，淚水已奪眶而出。

他有一個秘密，從來沒有告訴任何人。

他是窮苦出生，為了能活下來，所以選擇入宮當太監，后來一步一步爬上的內庫總管的位置。

當他有權有錢以后，就想找到自己的兒子和妻子。

可是，當他千方百計打探到妻兒消息時，發現妻兒均已死了，自此以后他便性情大變，從此以后唯利是圖，心中只有錢財，只想攫取錢財——他認為天下間沒有什么比錢財更重要更可信。

后來金鵬王朝覆滅，他帶著一部分金鵬王朝寶藏來到中土，這個時候他的性情仍舊沒有改變，第一時間想的只是攫取更多的錢財。

后來他建立珠光寶氣閣，用一種吃人不吐骨頭的作風，很快讓珠光寶氣閣壯大。

原本他的性情永遠不會改變的，直到機緣巧合下救了霍天青。

閻鐵珊不是個好心腸的人，他救下霍天青也不是突然善心大發，而是從霍天青的眉眼間好像看到了自己兒子的影子。

他對霍天青委以重任，很大程度上是已將霍天青當做了自己的兒子。

他是太監，已不可能有兒子，所以他將霍天青當做自己的兒子。

這些年來，他讓霍天青打理珠光寶氣閣上上下下所有的事情，不只是信任，也是已做好打算將珠光寶氣閣交給霍天青。

后來，霍天青背叛了他，雖然他有機會殺霍天青。

但他沒有。

因為，這些年來相處下來，他早就將霍天青當成自己的兒子：

他又怎能殺自己的兒子呢？

可是，霍天青還是死了，死在自己的面前。

閻鐵珊呆住了，呆呆望著懷中霍天青，腦海浮現出久遠前的記憶。

清晨，一處破舊的木屋，一個面黃肌瘦的年輕人背著個包袱偷摸摸走出家門，可還沒有走幾步，身后便傳來孩子的聲音：“父親，你不要走。”

一一個營養不良的小孩赤著雙腳追了上來。

年輕人加快腳步跑了出去。

小孩用力追，沒過多久，絆倒地上，然后又爬起來，繼續追父親，但他的年紀畢竟太小，摔了幾次爬起來時，已看不到父親，只能哇哇大哭。

這段記憶原本已模糊了，可這一刻，卻又清晰浮現在閻鐵珊腦海。

眼淚情不自禁從眼眶流了出來。

閻鐵珊情不自禁哭了起來，大聲哭了起來，哭的前所未有傷心。

他已早早失去了兒子，如今又失去了另一個兒子，他如何不傷心，如何不痛苦。

陳安默默擦干劍上的鮮血，收劍回鞘，然后默默的走出大堂。

山西雁等人已站在大堂門口，每個人都在流淚。

陳安沒有看他們，繼續往前走。

有人帶著仇恨的目光望著陳安，要對他出手。

山西雁一把抓住一個要拼命的人，給了他一巴掌，將他打到地上，一字一句道：“你們想丟掌門的臉，丟我天禽門的臉嗎？這是一場公平決斗。”

有人不服，還想拼命。

簡二先生也開口道：“掌門早有命令，若他被陳安所殺，誰也不許報仇，否則逐出天禽門。”

一些天禽門弟子無力倒在地上，大聲哭了起來。

陳安聽到了，但他好像沒有聽到一樣，繼續往前走。

這種事他不是第一次遇上，也知道絕不是最后一次，所以他從始至終都很冷靜，用一種近乎于冷酷的態度看待這一切。

這種淡漠的態度不是他入江湖以后養成的，而是在入江湖之前便已形成。

薛衣人比任何人都清楚，情感是江湖人最大的敵人，想要不敗，就必須有一顆冷靜的心。

所以，他一直訓練陳安，讓陳安保持冷靜。

薛衣人讓陳安在習武過程之中學會保持冷靜，擁有一顆冷靜的心，也讓陳安在學文過程之中學會冷靜。

學文當然也可以讓人冷靜。

他讓陳安讀書，不是讀四書五經，而是史書。

他從別人那里知道，大部分讀書人都有一種酸氣，但有一種讀書人沒有，那就是史學家。

古往今來，所有丑惡的事情都記錄在歷史中。

當一個人對這種事情看得多了，必然能養成一種冷峻的態度對待四周的一切，如此也就培養出一顆冷靜的心

唯一值得擔心的是，讀史書讀多了，很可能會變得殘酷，甚至失去人性。

最終，陳安沒有讓薛衣人失望，他變得格外的冷靜，而且也沒有變得殘酷。

陳安讀完諸多史書，有一個結論，古往今來史書上所記的大人物，沒有一個不是卑鄙無恥、不折手段、心狠手辣的小人、屠夫、惡棍、混蛋，沒有一個是真正的英雄。

他決心證明一件事：堂堂正正、無愧于心的人，也能睥睨天下，為萬世頂禮膜拜！

泥濘的道路上，陳安慢慢走著，眼前卻浮現閻鐵珊抱著霍天青痛哭的模樣，他想到了自己的師傅：

若有朝一日，師傅看到我死了，會不會哭呢？

不知不覺，陳安眼眶紅了。

他望著灰蒙蒙的蒼穹，呢喃道：

“師傅，我想你了！”

陳安雖然經歷了許多事情，冷靜得近乎冷酷，可他畢竟只是一個二十出頭，才行走江湖不過幾年的少年人啊！

他也有柔軟的地方，只是一直隱藏，不讓人看見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