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饅頭庵附近的山道上,墻壁上深深的磔痕、憑空消失的佛庵招牌、地面的碎石與坑洞組成一條長長的路徑,那是唐七俊靈魂被元嬰一拳打飛后所留下的軌跡,軌跡的終點是陷入饅頭庵、巨大幽深的暗洞。
幾個散落的大紅燈籠在地上滾來滾去,向滿地散落的泥土碎石木屑射出一蓬蓬的暗淡紅光。
而被唐七俊靈魂撞毀的饅頭庵像是剛剛經歷過一場大的地震,幾乎成了一個廢墟。
……
不知過了多久,夜空還是黑的,一個少年從屋中醒轉過來。
說是“屋”,其實卻是饅頭庵倒塌后的半座殘垣,無遮無擋,只有墻壁與地面夾成直角,為他提供了些許的庇護。
少年則渾身赤條條的,不著片縷,雨點肆無忌憚地打在他的身上,驅散了最后一絲迷惘。
濕寒的風吹過,讓他的上下牙交擊著,發出“得得”的脆響。
“這是哪!”少年如此說道。
四周沒有回應,因為這廢墟的空屋里只有少年自己。
“哪里來的光?”
面前一米處,忽然有一道強光正映在自己的臉上,他將手掌伸過,左右晃動著向光的來處摸去,卻摸索到了自己的臉。
這是一張沒有眼睛,沒有鼻子,沒有眉毛,甚至沒有五官的臉。
整個臉像煮熟雞蛋的蛋白,光滑且富有彈性。
唯一有的就是行酒令時劃拳的皺紋手勢:一條龍、哥倆好、三星照、四喜財、五魁首、六六六、七個巧、八匹馬,九連環、滿堂紅中的九連環。
最起碼還活著,一切好像都很正常,就是沒有人該有的樣子。
“我怎么長成這樣?”
他無人可問,便向自己開口。
這個疑惑旋即又帶出了新的問題:現在又是什么時辰?
少年不禁抬起頭,滾滾的陰沉烏云向下潑灑著絲絲不絕的雨霧,讓人無從分辨自己正處于一日中的哪一個時間點。
下個瞬間,少年發現自己沒有任何有關過去的記憶。
昨天,是一片空白,前天,更是純粹的虛無。
所有記憶的起點,便是自己被雨水所激醒的那個瞬間。
接著,更大的疑竇從腦內的深海中浮起:
“那么,我又是誰?”
少年背過光源,向身后的環境看去,他想依此為線索,得出對自己身為何人的猜想與判斷。
可惜,依舊一無所獲。
“誰能告訴我,我是誰!我在哪?”
少年像篩糠般顫抖著,向四周喊道。
只是這抖震全然來自于深入骨髓的寒冷——對這反常的處境他沒有一絲恐懼,反而亢奮異常。
自己肯定是失憶了,不然怎么會……
“靜下心!看看你的背后,先把衣服穿起來?!?
忽的,面前強烈的光源中傳來了回答,他很想透過光源看到光源之后的人,但那東西無法直視!
緊接著,忽然衣物整整齊齊地疊放在他的腳下:大景國人尋常穿戴的袍服、長靴。
“可是……剛剛這里……”
少年囁喏著:他明明記得,自己清醒時周圍空空蕩蕩、了無一物。
但寒冷驅使著不住哆嗦的少年拋去疑問,迅速將衣物套到身上,一切都如此貼身,讓少年被緊緊包裹卻又不覺得受到緊縛。
“現在你可以拿起道鈴,看看道鈴里面刻著的字!”
聲音落地,少年面前又“憑空”出現了一個尋常的道門道鈴。
“是因為我失憶的原因嗎?這東西剛剛就在,還是說我本來就沒有看到……”
少年有些疑惑,但卻又無從深究。
他俯下身拾道鈴,借著強光看到了道鈴內部的一側上印著他從未見過、卻能辨認出涵義的文字:葬主。
“這就是你的名字,一定要記??!”
強光外的聲音再次適時響起,提醒著他。
少年細細地念了一遍又一遍:
“葬主....我叫葬主?!?
多么詭異且霸道的名字?。∩倌晷牡啄俺鲞@樣的想法,卻喚不起他一絲雀躍的感覺。
“葬主”二字對面,也就是道鈴內部的另一側,也有一行字,只不過比“葬主”二字小很多,需要拿到臉跟前辨認。
少年摸了摸自己被雨水浸濕的滿頭亂發,讀了出來:
“頌我法名者,輪回中得見永生!”
這十二個字規規整整、秩序井然,它們帶著某種神圣且莊嚴的氣息,牢牢吸引住少年的注意力。
現在叫做葬主的少年,細細打量著這是十二個字,而強光外的人又一次適時的提醒:
“當你讀到這行文字的時候,代表你找到了自己,迎來了新生!”
“新生...”葬主輕聲跟著念道。
“頌我法名者,輪回中得見永生!”
當他再度誦念的時候,這些字句像是敲動了葬主腦中的機關,無數的嘈雜想法爭先恐后地從意識中跳出。
葬主拋下道鈴,捂緊自己的頭顱,那里疼痛欲裂,好似有鋼錐插在其中不停攪動著。
于大腦的一片喧鬧里,最為狂躁與龐大的記憶蜂擁而出:
“我叫唐七俊,我是葬尸人,我是上根器,我是大景司天監癸郎,我的女人叫蘇月魁,我來佗城找八苦師太幫忙去除上根器……”
他摔倒在地,翻滾中得不到片刻的安寧:
“天道四十九,人遁去其一!”
過了許久,腦中的劇痛散去、雜音也已消失。
葬主,現在也叫唐七俊少年站起身子,袍服一點污漬也沒有留下。
而面前的強光忽然面變弱,幻化了唐七俊本來的樣子,他伸手去摸,卻穿光而過。
緊接著下一秒,自己的臉詭異的變成了唐七俊本來的樣子,強光幻化的唐七俊的臉變成了元嬰的樣子,也像是錨點似的,瞬間把他拉回了現實。
變了!四周開始迅速變化!
他與面前強光幻化的元嬰同時向一個方向快速移動,移動時,幾乎成為廢墟的饅頭庵快速的恢復,佗城也跟著快速出現,他和他與面前強光幻化的元嬰正在返回他被打來時的路。
呼!
僅僅一個呼吸之間,他就回到了廢棄院子的屋內,再一睜眼,一切歸于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