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鋪水，江面半是碧綠，半是赤紅。

一葉扁舟劃過，驚起岸邊一行白鷺。

“哥在那個湖上呦喂！來撒網呦！”

“風里那個行來呀！浪里呀闖呦喂！”

“呦喂！”

漁夫在船尾搖著櫓子，唱著歡快的小調，身前的魚簍中不時有幾尾青魚蹦躍，看得出魚獲頗豐。

不多時小船慢慢靠岸，不遠處的茅草屋炊煙裊裊。

他將小船系好，拎起魚簍，唱著歡快的小調，向家走去。

茅草屋中的妻子看著日頭，早早便在家中眺望，眼見小船停靠在岸，臉上洋溢著笑容，欣喜地奔上前替他接過手中的魚簍，瞥了一眼，震驚道。

“當家的，今天怎么這么多！”

漁夫拍了拍胸脯，豪氣云干地說道。

“還不是你家男人命好！眼力好！”

婦人向他投過來憧憬與驕傲的目光，漁夫也面帶自豪之色。

兩人相互攙著步入屋中。

刮去魚鱗去掉內臟的鱸魚在鍋中沉浮，不多時鍋中的清水便逐漸熬煮成乳白色。

將早已準備好由自家院子種的蔥姜撒入，一股鮮香之味撲面而來。

幾刻鐘后，婦人端著滿滿一大碗魚湯放在粗木桌上。

梳著兩條烏黑麻花鞭的小女孩艷羨的看著粗瓷碗。

碗中散發著陣陣誘人香味。

“蓉兒，讓你爹爹先吃第一口。”婦人笑呵呵著看著桌子上的一大一小，用粗木筷子夾起一塊魚肉放入漁夫的碗中。

漁夫咧著嘴，將碗中的魚肉囫圇吞下，忙不迭的說道。

“香！香！孩他娘你的手藝越來越好了！”

然后用手中的筷子夾了兩塊大大的魚肉分別放入妻子和女兒的碗中。

“快些趁熱吃，涼了就不香了！”

小女孩也學著他的模樣，將碗中的魚肉囫圇吞下。

漁夫卻是瞪了她一眼，教訓道：“你爹好的不學壞的學，吃這么急，魚刺卡到嗓子怎么辦。”

女孩咽下嘴中的魚肉，連忙轉移話題，“還不是娘親的魚湯煮的好，湯好喝，肉也好吃。”

婦人笑呵呵著搖搖頭，用手指輕輕點了一下她的頭。

“你啊，還沒喝湯就夸娘做的好吃，油嘴滑舌，跟你爹當年一個德行。”

漁夫在一旁咧嘴笑著，沒有說話。

飯后。

婦人在廳堂內收拾著碗筷，漁夫湊了過來，從背后抱住她，在她耳邊輕聲說道。

“讓你去集市上沽二斤酒，可是辦了？”

“辦了，辦了。”婦人從漁夫懷里掙脫開，面上掛著一抹紅暈，“蓉兒大了，讓她看見不好。”

漁夫不屑地說道：“又不是豪門大族，哪有那么多規矩。”

婦人沒有理他，反而擔憂地問道。

“孩他爹，你晚上真的還要去……”

“當然！兄弟有約，為何不去？”漁夫看四下只有他倆人，大大咧咧地說道，“咱們得好好謝謝人家，要不然為什么別人每每捕魚顆粒無收，單單你丈夫我從來就沒有空手而歸過！”

婦人還想勸些什么，但想到家里自從丈夫結交那位兄弟后，便從來沒有空過的米缸，原本幾周才難得見一次葷腥，而今頓頓魚肉不斷的餐桌，又看了看丈夫堅毅的神色，嘆了口氣，不再勸說。

漁夫見妻子神色不虞，雖然未再勸自己，但仍心有芥蒂，從懷中掏出來一塊白布包裹。

“孩他娘，看看這是什么！”

婦人疑惑的看向他。

只見白布緩緩打開，里面赫然是一支精致典雅的烏木銀簪。

“這…這是……”婦人臉上騰出一片驚喜之色，但很快就面帶狐疑的看向漁夫。，“你從哪里搞來的？”

漁夫眼見妻子懷疑自己，連忙解釋道。

“這是你兄弟拖我帶給你的禮物。”

婦人看著銀簪懷疑之色愈發濃重。

“這…這東西該不會是……”

“不是！不是！”漁夫暗自埋怨自己話沒說清，匆忙解釋道，“是你兄弟從河里采的珍珠，跟過路客商換的。”

“都是我親眼所見！”末了，他補充一句道。

婦人這才接過銀簪，在手中美美把玩。

漁夫見妻子不再懷疑，拿過一旁放置的木梳，笑著說道。

“來，且讓我為娘子好好梳理一番。”

婦人的臉色更加紅了。

。。。。。。

夜半，河邊。

“六郎！六郎！”漁夫提著盛酒的葫蘆，壯著膽子喊了幾聲。

雖然他已經來過多次，但是看著夜晚漆黑如墨的河水還是免不了提心吊膽。

村里老人家講的鬼怪狐妖之事此時也一股腦全都涌上心頭。

“兄長不用喊了，我就在此處。”

爽朗而又英氣的聲音突兀地響起。

漁夫順著聲音來的方向看去。

此時河風扯走了天上的黑云，銀月悄的掛在天上。

銀白色月光下，一名身穿蒼黑色勁裝的俊朗少年站在岸邊一個石亭下。

見是自己兄弟已經到了，漁夫發出豪爽地笑聲。

“六郎既是已經早早到了，卻眼看我在這苦苦尋你，該罰！該罰！”

少年面帶笑容將漁夫迎進亭內，蒼白的臉上不帶有一絲血色，卻是賠笑道。

“兄長這話可說錯了，上面有事，我也是剛剛才到。”

漁夫卻是打趣他道：“不管怎樣，今天可是要飲到盡興！”

少年抱拳作揖，宛如將軍帳下聽令的小兵。“得令！”

“哈哈哈，六郎你啊！”

漁夫從腰間解下酒葫蘆，倒滿面前的兩個精致的瓷碗。

舉起，說道。

“飲勝！”

二人將碗中清酒一飲而盡，談天說地。

酒過三巡。

漁夫搖了搖葫蘆中的酒，酒液撞擊葫蘆內壁，聲音已不似之前那般渾厚。

再一看，東岸邊天地盡頭卻是有一道白線呼之欲出。

“看來酒宴又要散了。”

漁夫搖搖頭，面帶未盡之色。

少年喝下數碗清酒，面上卻不帶有醉的樣子，臉色也是比之前要稍稍紅潤一些。

“這可能是我與兄長的最后一頓酒宴了。”

“這是為何？”聞聽此言，漁夫大驚，酒也是醒了大半。

六郎幾次欲言又止，但還是長嘆一口氣說道。

“兄長可還記得咱倆第一次見面。”

“記得。記得。”漁夫連連點頭。

之前半夜他泛舟于江上，一邊飲酒，一邊捕魚。每每至此，卻是一半酒水祭灑入河中。過了些日子他自斟自飲時卻是遇見了喚作六郎的少年，倆人一番攀談，結為酒友。

少年更是主動提出為他去下游趕魚，由此他收獲頗豐。

“事到如今，我也不瞞兄長您了，其實我不是人。”

漁夫聽罷卻是沒有像少年想的那樣大驚失色，反而哈哈笑道。

“六郎啊！六郎！你以為哥哥什么都不知道，被你瞞到現在。”

少年見漁夫如此豪邁，則是淡然笑道。

“是六郎我小瞧兄長了，當罰！當罰！”

說罷，將面前碗中的清酒一飲而盡，繼續說道。

“我也自小生于鐘鳴鼎食之家，但卻酷愛飲酒。”

“有一日我飲酒泛舟游于江上，迷迷糊糊中，為了去撈那河中的明月，跌落水中淹死已經有三年了。”

“兄長你每每捕魚之多，遠勝他人，也是我暗中出手幫你驅趕。”

漁夫則點了點頭，說道。

“我也猜到是六郎所為，雖說人鬼殊途，但你我兄弟一場，又為何會是最后一場酒宴呢？”

少年放下瓷碗，盯著漁夫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

“我罪期已滿，有人將替代于我，今日卻是你我最后一頓酒宴，之后我就要去陽間投胎了。”

江風冷冽地吹過，吹干了漁夫身上的冷汗，他看向少年，眼中驚駭之色愈濃。

。。。。。。

“船家！船家！您可捎我一程到河對岸么？”

小船上的漁夫從噩夢中驚醒。

他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河岸邊，一名短發少年牽著頭青騾遙遙喊道，青騾上美麗的少女捂住嘴暗暗偷笑。

夕陽西下，黑夜將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