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十二章袞龍服出現(xiàn)那一刻,阮大鋮知道自己終于都要成功。
在這個通訊近乎全靠呼喊,而寫信又代價高昂的時代,想要鼓動眾人齊心協(xié)力行事,著實困難重重。
“辱沒圣上,阮大鋮罪不容誅!”
在場眾人都飽讀圣賢書,心中都有默契,即無論如何亦不可拿天子打趣。
即便各路大臣,遭受士林嘲諷者亦不在少數(shù),就如徐州總兵劉澤清,便被士人譏笑為花馬劉。
然而,尊皇乃是底線,無論天子有何過錯,皆為輔臣之責(zé)。
可是阮大鋮居然如此膽大妄為,連皇上龍袍也拿來玩。
阮大鋮不顧自己一身衣服被撕扯,就算已經(jīng)傳來衣服破裂的聲音。
但是他還是奮力掙扎,找到正哭得撕心裂肺的趙憐兒。
阮大鋮說道:“女娃莫慌,我早就將你爹埋葬在鳳凰山上,墓地就在韓憲王邊上。
此生雖歷經(jīng)苦難,待大明重振之日,你們趙家后人定能享福。”
趙憐兒早就失了魂一樣,聽聞父親就埋在藩王邊上,突然覺得再辛苦都是值得。
待聽到“享?!倍謺r,趙憐兒止不住地抽搐大哭,手上多了五十兩銀錠都不知道。
身旁眾多士人卻無人予以理會。
阮大鋮則被人拉扯著,半拉半扯地來到幕后主持人楊廷麟面前。
楊廷麟是因為寫就一首詩特別出彩,方被眾人推舉引領(lǐng)此次學(xué)亂。
他本意不過是求名,但是阮大鋮之所為,徹底觸碰到他逆鱗。
因為楊廷麟曾經(jīng)擔(dān)任皇太子朱慈烺的講官兼直經(jīng)筵,他自命為天下最堅定?;逝?。
此刻他已經(jīng)顧不上偽裝,就算被朝廷抓捕緝拿,也要懲戒這個無恥之徒阮大鋮。
楊廷麟只有三十來歲,正是年輕力壯,一把揪住阮大鋮呵斥道:“你莫不是以為天下板亂,就能欺辱圣上?我楊某人尚未死!”
“我沒有欺辱皇上!皇上已經(jīng)在京城自縊身亡,駕崩之際身邊僅有太監(jiān)王承恩相伴!”
阮大鋮終于在這一刻攤牌,該收網(wǎng)了。
楊廷麟只覺得心中空蕩蕩,好像靈魂被抽干。
周遭原本喧鬧嘈雜,亦瞬間鴉雀無聲,都在等著阮大鋮繼續(xù)說下去。
“兵部尚書史可法早知道內(nèi)情,他與東林黨人勾結(jié),隱匿此事,阻攔福王朱由崧入南京主持大行皇帝葬禮!
福王不忍天下蒼生因奸人當(dāng)國而慘遭涂炭,所以命我上演這場鬧劇,就是要讓諸位知道,大行皇帝已經(jīng)駕崩!”
阮大鋮的話夾帶私貨,朱由崧從來都沒想過為崇禎皇帝發(fā)喪,他全心全意為了盡快主政,挽救這搖搖欲墜的大明皇朝,僅此而已。
但是在阮大鋮渲染下,福王朱由崧這個五個字,馬上光輝萬丈。
因為一個忠孝愛國、能征善戰(zhàn)的藩王,竟然被小人阻擾入京,試問如何能接受?
一時間人人都在聲討史可法,而他本人則是如遭雷擊般愣在原地。
他這段時間以來,內(nèi)心一直都很煎熬,但是張鳳翔總是對他說“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史可法已經(jīng)是老東林了,在他心目中,就應(yīng)該讓品德高尚的人當(dāng)皇帝。
雖與潞王交往不深,然而其與福王多有齟齬,故而內(nèi)心亦傾向潞王。
他也認同選君乃是國家大事,所謂天機不可泄露,不應(yīng)該讓太多人參與進來。
于是便應(yīng)允暫且隱瞞消息,未料如今竟以這般形式公之于眾。
史可法原本黝黑面龐,如今也不知道是泛紅還是煞白,總之極為難看。
他想逃離這里,但是他長相太有特色,很快就被在場士子們發(fā)現(xiàn),并送到楊廷麟和阮大鋮面前。
楊廷麟看到史可法面色,已經(jīng)知道阮大鋮所言不虛,反而問道:“太子何在?還有二王呢?”
史可法無力地搖頭,顯然意見就是崇禎三個兒子都不在,無論是被俘虜還是死了,都注定了命運悲慘。
而在遠處酒館上密切關(guān)注著的張鳳翔,此時還悠然自得品茶。
突然聽聞有人說崇禎皇帝自殺,史可法隱瞞等話,一時不慎被熱茶燙到嘴唇。
啐了一口,放下些許碎銀便匆匆離去。
“告知徐弘基、韓贊周、劉孔炤參加明天廷推。”走著走著,扭頭回看史可法方向。
張鳳翔暗自搖頭,繼而登上馬車吩咐道:“啟程,前往呂府?!?
“史可法,怎對得起陛下信任?選君與發(fā)喪究竟孰輕孰重?
昭告天下,國喪三年,舉國皆哀,禁止一切娛樂。你居然一樁都沒做!”楊廷麟已經(jīng)失去理智。
從他的話分析,竟認為為發(fā)喪比新君更重要。
但是史可法等人就是想打時間差,搶先達成共識。
但如今一切皆為時已晚,多想無益。
阮大鋮決定再添一把火,“想我大明傳國十六帝,恐怕只有大行皇帝如此凄涼?!?
楊廷麟怒目圓睜,幾欲噴火,但是他沒有斥責(zé)阮大鋮,反而死死瞪著史可法。
“我定會讓眾人彈劾你!且等著!”
而史可法也知道后續(xù)肯定會遭受更多攻訐,此刻已然癱坐于地。
還好楊廷麟也算講道理,離去之前還向阮大鋮致歉。
有人帶頭道歉,其余人等離去之前亦紛紛上前賠罪。
這次京南學(xué)亂終于告一段落,史可法失魂落魄地問道:“你是如何想到利用趙憐兒?”
“我沒利用她,我想幫她,福王也想幫她?!?
“你早就料到朝廷與士人會將矛頭指向你?”史可法疑惑道。
“我阮大鋮一生,從不寄望于人性本善,我賭你們都想我死而已。”阮大鋮神色平靜道。
阮大鋮接著道:“你為何處處與福王作對?難道他還不滿足你對明君的幻想?”
史可法發(fā)出一聲冷笑。
阮大鋮也不動怒,追問:“那你且說說,你史可法眼中到底誰算是明君?!?
史可法說不出來,他本想說崇禎,但如今山河破碎,罪之大者,誰能出此右?。
“秦皇漢武,唐宗宋祖,俱往矣,數(shù)風(fēng)流人物,還看今朝?!?
阮大鋮悠悠念出福王的詩詞,雖然殿下不肯承認如此霸氣側(cè)漏的字句出自他手,但唯有身負帝皇氣之人才可能寫出來。
“徐文爵,走吧。
此間事了,帶我去南京最貴的餐館,殿下還有要事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