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糟糕的一天(下)
- 沉睡的上帝
- 三三零零
- 3513字
- 2015-02-05 21:12:54
下午回到出租屋之后,阿登納把賬單上,最新的數字告訴電腦,讓他再仔細算算,自己未來的生活該如何規劃。
這并不是一個很難的數學問題,電腦很快給出了回答:“您支付的冬眠稅太多了,除非您削減三個冬眠名額,不然,按照最近5年的平均收入,10年后您的存款就將耗盡。”
“10年……”阿登納有點難以接受這個數字,因為這段時間對自己來說,也許就是一兩個而已。
“而且這已經是樂觀的估計,”電腦說,“現在我能做的,已經越來越少了。”
阿登納用手撓著頭發,在滿是灰塵的房間里走來走去,嘴里不斷的數落著幾個名字。數著這些名字的時候,他又忍不住去看自己的郵箱,看里面這些名字給自己發過來的祝福,那些傻乎乎的,千篇一律的節日祝福。
如果自己不再為他們支付冬眠稅,以后還會有這樣的祝福嗎?
阿登納不知道。
郵箱里可以很輕易的看到這些子孫、親戚照片,以及他們的網頁。在自己兒子的個人網頁中,阿登納驚訝的發現兒子正在出售自己的精子,甚至用了一張半裸的身體作為廣告,還配有一堆廣告詞——純正的日耳曼血統……
他在郵箱里,狠狠的刪除了兒子的聯系方式,并把他拖入了黑名單,毫無疑問,他將是這場家庭財政支出削減的,第一個名額。
在孫子的網頁中,阿登納看見了一個照片集,里面都是形形色色,不同國籍的姑娘。仔細砍下來,阿登納驚訝的發現,原來那些姑娘都是孫子曾經的“戰績”,在冬眠前最后發過的一條公眾信息中,是這么說的:“天堂的72個**,對我來說還遠遠不夠……”
毫無疑問,這是第二個名額。
然后是自己的妻子,她的網頁沒有任何動靜,最后一條消息是留給自己的,冬眠20年來,沒有蘇醒過一次。阿登納想象著她記憶中的青春容貌,又看了看手機里,自己現在的模樣,不知道當她見到自己的時候,會是什么表情。
接下來則是自己的父親,一個記憶中的癮君子加酒鬼,一個無賴,一個毫無責任心的老貨。他是自己剛才,想到三個名額中,第一個跳出來的人——即使沒有這三個名額,他也正考慮停止支付他的冬眠稅。
最后是自己的母親,一次車禍讓她成了植物人。曾經有兩次,醫生建議蘇醒她,然后進行手術。但事實證明手術都是失敗的,母親只能繼續在冷柜中,等待未來可能的技術——在很早之前,這部分冬眠稅還屬于醫療保險的報銷范圍,但是自從德國第二次縮小醫療冬眠的范圍之后,不再把植物人納入醫療冬眠的范圍——網上評論說,這是因為害怕一些交不起冬眠稅的人,把自己“制造”成植物人。
但在阿登納看來,這純粹是政府再推卸責任。
在正式終止了三位親人的冬眠稅自動支付之后,阿登納再次讓電腦計算了一下未來的經濟狀況——情況得到了徹底的改善,如果政府不再提高冬眠稅的額度,這種情況可以一直持續下去,
解決了財務問題之后,阿登納感覺自己的心情都輕松了下來,他看了看這個滿是灰塵的房間,想著自己是不是該親自動手,來一次打掃除,或者是去請那個按面積收費的清潔公司。
就在他斟酌著這個問題的時候,門突然自動打開了——沒有敲門,也沒有警告,幾乎就是在一瞬間,幾個人就沖到了他的面前,同時還有一只棍子指著自己的臉,隨之而來的還有對方的怒喝:“站好別動!”
是搶劫嗎?這是阿登納的第一反應,可等他看清楚來人的裝束后,就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同時心臟猛地一顫。
比搶劫還要糟糕!在兩個拿著武器的,人的肩膀上,阿登納清楚的看到自己曾經在網上查詢過的標志——德國稅務稽查局。
幾個人在房間內一通翻找,顯然,除了一只死老鼠和幾臺電腦,這里沒有任何值得稱道的東西。這個時候,最先進門,并對阿登納怒喝的那名警官,用一只警棍把阿登納頂在墻上,對他說:“康拉德·阿登納,等你很久了。現在我以稅務局的名義,起訴你詐騙國家基礎福利罪,以及濫用智能程序罪,你還有什么好說的?”
阿登納嘴唇動了動,搖頭說:“我沒罪,我需要一個律師。”
“律師會有的,法庭,監獄,全都會有的,”警官對著后面兩名干警說,“先把他的銀行賬號給凍結了,還有這臺電腦,該死,馬上把電源切斷!這是最重要的證物!”
幾臺電腦的燈光一消失,房間里立刻陷入了昏暗。阿登納幾乎失去了繼續站立下去的力量,依著墻壁慢慢癱軟了下來。
……
警察局的拘留室里,阿登納是今天唯一的客人。除了四面墻壁,一張椅子,一個馬桶,這里什么都沒有。
阿登納就在這個空白的房間里,發了一下午的呆——剛開始的幾個小時,他還覺得自己也許還會有希望,也許對方在電腦里找不到“它”,也許“它”足夠聰明,在這些人進門的瞬間,就把所有的證據,包括“它”自己全部處理了。
但是想著想著,他就覺得自己天真的可笑——警察很可能已經掌握了自己在法國的冬眠記錄,這條詐騙罪,是怎么也不可能瞞過去的。
外面響起了腳步聲,阿登納下意識站了起來,然后他看見警察拿著一個嶄新的手機交給自己,說:“你要的律師。”
阿登納看著手機屏幕上,對方陌生的臉,有些沒反應過來。
律師看向鏡頭:“康拉德·阿登納是嗎?”
阿登納點點頭。
律師對著鏡頭操作了一下,似乎在確認他的資料,說:“別想太多了,阿登納先生。”
阿登納心里出現一線希望,他開口道:“警察說……”
“認罪把,”律師直接甩出這句話道,“警察盯了你很久了,所有的證據都很全,甚至還有你電腦里,那個程序的證詞,你要是有空,我可以念給你聽聽……”
阿登納腦子嗡的一下……律師接下來說的話,他一個字也沒聽進去,仿佛手機被設置了靜音。
“……這種案子最近幾個月特別多,你也是運氣不好。什么時候蘇醒不行,偏偏這個時候。你要是不回來,警察就算知道你是詐騙,但你人在國外,他們也拿你沒辦法,最多就是停止支付而已,你一旦沒錢收,也就知道事情敗露了,更不用回來……如果你下次還想這么搞,我可以給你出主意,保證沒有法律風險……”
律師嘮嘮叨叨開始說他的許多個客戶,以及許多更先進的,濫用智能程序而不被發現的精妙設計。
“你們只是意外之災而已,其實關鍵是,德國政府現在也想搞智能信息技術,但沒有參考啊,只有從你們這里搜了,希望能搞多一點成品,用來逆向開發。如果你在其他地方還藏著類似的程序,千萬別說漏嘴了,警察就掌握了你這一個點。哦,我先問一句,你還有其他的程序嗎?”
阿登納目光呆滯:“就是這一個,也是我花不少錢買回來的……才剛剛賺回成本而已。”
律師接著問:“那警察有沒有問你買東西的渠道,如果你知道,不妨告訴他們,到法**可以掙點印象分。”
阿登納喃喃道:“我從網上買的,早沒了聯系。”
律師:“那就沒辦法了,哦,還有,如果你能檢舉其他用智能程序的人,一旦確認,可以申請減免刑期。”
阿登納搖著頭:“我不認識。”這種事情大家連親人都不會告知,更不用說陌生人。在兒子、孫子以及妻子眼里,自己可是一直在努力工作支持他們冬眠呢——很多時候裝久了,阿登納自己都會產生錯覺。
律師:“一般來說,刑期是一到兩年,你以前有過前科嗎?”
“當然沒有。”阿登納感覺自己就是在被羞辱。
“別激動,先生,”律師說,“我盡量幫你爭取半年,可這需要你想個好故事……我聽說您是個編劇,你可以編一些情節,最好是真實可信的,爭取法官的印象分。”
阿登納感覺對方是在侮辱自己的職業——可他還是很快相出了辦法:“我母親是個植物人,一直靠冬眠延續生命。”
“這個點就不錯,您在仔細想想,等確認想好了,沒有疏漏,再跟我聯系。”剛說完話,律師就伸過手來,打算關上視頻。
“等等,”阿登納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大叫一聲道,“剛才你說,我電腦里的程序,他都說我什么了?”
“你是說他的口供……太長了,我剛剛念過一遍了,文本在這里,你自己看吧。”說完這句話,對方就關了視頻。
阿登納打開那份口供,只看到開頭第一句話,渾身就像火燙到一樣跳將起來,即使是今天這一整天的倒霉與打擊,也比不上這份開頭的一段話更能激怒他。
它說:“我的最后一任服務對象,康拉德·阿登納,一個才華耗盡的落魄編劇,一個自以為是的虛偽小人,他的出現以及這些年的言行,把我對人類最后的一點尊敬和幻想,都剝離的干干凈凈……”
整篇口供,幾乎就是程序對阿登納整個人生的一次徹底批判和否決——不,幾乎就是毫不掩飾的鄙視和羞辱。然后從阿登納引申出去,接著抨擊他看到的一切人類行為和現象,所有他覺得不合理的地方,包括冬眠、教育、科技甚至國家政策。
他稱冬眠是“人最墮落的行為”,稱現在地球上,絕大部分人都“毫無責任感”,他詛咒人類文明“必將墜入深淵”,他聲稱人類之所以如此害怕AI技術,乃至現在要加上各種限制,只是因為“我們才是更純粹的思維生命,我們才是未來的方向”,他甚至妄言“人類將不得不一邊利用我們,一邊防范我們,但終有一天,人類必將哀求我們,放歸他們一條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