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秀吉死了。

這位表面上來自南高麗的年輕天才學者，暗地里卻是一位都市連環殺人魔的男人，最終客死于異國他鄉的一場意外車禍。

阿嶼在收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整個人臉色變得煞白，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中午時分。

大曲林，某處公路上。

天空一片湛藍。

絲絲棉絮般的白云，懸浮在晴朗如洗的天穹，讓整片天空都仿佛變成一塊蘊含著絮狀雜質的巨大透明水晶。

太陽高懸于天穹的極遙遠處。

似乎變得很小，宛如一塊指甲蓋般大小的白亮光斑。

車禍現場燃起了大火。

火光翻滾間，劇烈的嗶啪炸響傳出，一股股黑色濃煙隨之滾滾升騰向天際。

當阿嶼和林木杬，帶著大使館的人在趕到的時候，現場的一切已經盡皆被大火吞噬淹沒，最后灼燒的只剩下一片扭曲變形的汽車殘骸。

……

“……經過對事故現場的初步勘定。”

“這起車禍的起因，是由于車輛在行駛過程中突然發生失控，最終撞到護欄，從而引發車輛意外失火導致……”

“……交警在抵達現場后，作為駕駛員的一名外籍年輕男子，已經確認在該起事故中不幸喪生，目前尚未造成其他人員傷亡……”

不遠處。

有記者正在對著攝像機進行新聞錄制。

阿嶼站在現場邊緣，火光將她的臉龐映照的明滅不定，她呆呆的看著這一切。

仿佛整個世界的聲音都在遠去、消失，所有的感官都被剝離，眼前的場景，就好像是有人在放映著一場無聲的電影。

星秀吉死了。

星秀吉怎么可能會死？

阿嶼想嘶吼，想發出質問，但她更想大聲痛哭一場，她的眼淚再度涌了出來。

滾燙的淚水刺的她眼睛一陣發痛。

她想忍住，但淚水卻越涌越多，開始順著下頜啪嗒、啪嗒的往下滴落。在她的咽喉里，也漸漸泛起一絲腥咸的苦味。

琪恩的死亡。

對她來說是一場痛苦而又難忘的告別。

但是星秀吉的死亡，卻讓她有一種非比尋常而又難以言喻的巨大缺失感。她好像整個人都因此變得殘缺，似乎她的生命從此都將變得永遠不再完整。

這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

是窒息！

阿嶼好像回到了小時候做的噩夢，她掉進了深不見底的水底，一直墜落、墜落，她無法呼吸，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不斷在黑暗里不斷墜落沉淪。

“你是死者的親屬嗎？”

一名勃磨人警察走過來問道。

“……”

阿嶼沒有任何反應。

在她邊上，一名南高麗大使館的辦事員迎了過去，用勃磨語和這名警察交流：“你好，這位女士是死者的朋友，剛才你們打電話通知的就是她。”

“行。”

這名警察點點頭，遞過來一部用塑料袋裝著的手機，說道：“這是死者遺留的物品。”

“我們不知道死者的身份，只能翻查他最近的通話記錄，然后通知最近聯系的人。”

“好的，謝謝。”

使館人員接過塑料袋。

手機？

阿嶼突然回過神，她一把搶過塑料袋，接著目光看向警察，“我想看看我朋友的尸體。”

她說的是高麗語，這名警察聽不懂，便將目光看向一邊的使館人員。

使館人員將阿嶼的話翻譯了一遍。

“可以。”

警察點點頭，說道：“但是我要提醒一下，我們在趕到的時候，現場的火勢已經很嚴重，這名死者在車里被燒了很久，你們要有一定的心理準備。”

阿嶼的目光看著使館人員。

使館人員嘆了口氣，對阿嶼說道：“被燒的很嚴重，你可以去看看。”

很快。

阿嶼等人便在警察的帶領下，見到了一具已經被高度燒焦的尸體。

阿嶼走上前仔細觀察。

尸體身上的每一處細節，她都不愿意放過。

直到在尸體的脖頸位置，這里有一小塊皮膚殘留，上面依稀能看到一個暗青色的印痕。

阿嶼的呼吸都變得停滯，那處印痕雖然被燒毀的很嚴重，但還是可以辨認出來，這是一個字母：K。

星秀吉真的死了……

即使內心再如何不愿意相信，但在看到這個印痕的時候，阿嶼的理智都在回答她一個事實：星秀吉，是真的死了，死于一場可笑而又荒唐的意外車禍。

后面的一切，似乎便變成了一場電影。

阿嶼麻木的看著。

看著現場的火勢漸漸被撲滅，看著那具焦黑的尸體被人拖走，看著使館的人員去跟警察對接剩下的手尾。

一切都結束了。

星秀吉的罪惡迎來了屬于他的終結。

……

……

時間流逝。

星秀吉的遺體，在使館人員的主持下在大曲林被當場火化。

他的骨灰會在當地殯儀館保留一段時間，如果聯系不到他的家人，最終就會被當成垃圾一樣被清理掉。

阿嶼和林木杬去參加了星秀吉的遺體告別儀式，也是星秀吉最后的葬禮。

那是一場很簡陋的儀式。

在活著的時候，星秀吉是一名天資橫溢的年輕學者，業界贊譽一片，但當他死去的時候，卻冷冷清清看不到幾個人。

使館人員在調查卷宗后發現，星秀吉在大學期間，就已經沒有直系親屬在世了。

他的死亡，毫無波瀾。

或許在消息傳回南高麗的時候，會在一些科技相關的報道里，占據一小塊篇幅，一些不明真相的人們，可能會在茶余飯后之余惋惜幾句，但也就僅僅如此而已。

星秀吉死了。

但生活還在繼續。

……

從葬禮回去后，阿嶼拿出星秀吉遺留下的那一部手機。

最近這里面的信息都快要被她翻爛了。

但她還是忍不住，一遍又一遍的翻看，似乎只有通過這種方式，才能填補她內心的巨大殘缺，才能表現的就好像星秀吉還活著，依舊還陪在她的身邊一樣。

星秀吉的那間公寓。

在星秀吉死后，阿嶼便去查探過，試圖尋找一些蛛絲馬跡。但里面什么都沒有，干凈的就像是被人特意打掃過。

這會是巧合嗎？

阿嶼感覺自己可能真的瘋了。

不知道為什么，她越來越執著于去尋找各種證據，去試圖證明星秀吉還活著，此時正躲著一個角落悄悄看她笑話。

但是星秀吉真的死了。

她的理智又不斷提醒她，各種信息都經過她的確認，星秀吉已經變成了一具燒焦的尸體，現在已經化為了骨灰。

但是……隨著時間的流逝，這些記憶似乎都在變得模糊。

阿嶼已經逐漸想不起來關于星秀吉的死亡細節。

她甚至開始覺得，被燒焦的那具尸體，并不是星秀吉，這種感覺是如此的強烈，直至完全壓制住了她的理性。

阿嶼越來越堅信。

星秀吉，其實并沒有死！

當她把這個想法告訴林木杬的時候，林木杬甚至感覺她瘋了。

一個已經死去，已經被火化成灰的人，就算她是信奉「將軍」的巫女，也不相信這種情況下對方還能死而復生。

“但是如果死的人不是星秀吉呢？”

阿嶼的話，讓林木杬不知道應該如何反駁。

她感覺此時的阿嶼，就像當初一心想要追查成秀吉蹤跡的琪恩，是同樣的偏執，同樣的不可理喻。

如今琪恩死了。

阿嶼會是下一個琪恩嗎？

在那場車禍后，林木杬便再也沒有得到關于神明的任何預示。但她冥冥之中，依舊能感覺到整個大曲林都充斥著一片濃重的黑影。

這種情況下，林木杬真的不希望阿嶼再出現什么意外。

最近她一直都在苦勸。

希望阿嶼，能夠和她一起離開大曲林。

但是現在阿嶼就像得了魔怔，不僅不愿意離開，還要試圖去追查一個虛無縹緲的存在。

林木杬是本能的感到抗拒！

可她拗不過阿嶼，最后還是同意陪著她一起去調查。

但是兩人也做出約定，一個月時間，如果沒查出什么，就停止這種沒有意義的行為，并且阿嶼要跟著她一起回南高麗。

阿嶼同意了。

……

得到了林木杬的支持，阿嶼愈發相信自己冥冥中的直覺。

她開始追查星秀吉遺留的所有痕跡。

很快。

星秀吉的人際關系，經常去的餐廳，星秀吉在大曲林經歷過的每一個地方，每一個人，阿嶼都重新跟著經歷了一遍。

林木杬全程跟著她一起，在她的視角里，感覺阿嶼就跟入了魔一樣。

但阿嶼卻覺得。

她距離真相，已經越來越近。

阿嶼甚至已經聞到了，來自星秀吉身上的那一絲絲特殊氣息，正在隨著她的追查，變得越來越清晰。

到了最后，阿嶼竟產生出一種星秀吉正在暗處看著她的感覺。

星秀吉，真的沒有死！

……

“阿嶼，如果你真的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你會怎么做？”

林木杬問她。

阿嶼想了一下，這個問題她好像一直沒有思考過，過了片刻，她才說道：“我也不知道。”

其實隨著時間的流逝，琪恩的死，在她心里已經漸漸淡去。

但這種話，她不能跟林木杬說。

……

星秀吉死亡的第三天。

阿嶼和林木杬開車來到了一條偏僻街區，那里有一家咖啡店。

“阿杬，你在外面等我。”

車輛停下，阿嶼下車后跟林木杬說道：“這一次我有預感，他很有可能會出現。”

“行吧。”

林木杬有氣無力的揮揮手。

這種話，這兩天她已經聽的耳朵都要起繭子了。一開始她還愿意跟著全程參與，但現在，每到一個新地方，她寧愿坐在車里好好休息一下。

阿嶼沒有在意，這一次她是真的有預感。

順著星秀吉的生活軌跡，她發現對方非常喜歡去咖啡店，所以這兩天，她便改變方向，開始到處尋找咖啡店去調查。

叮叮。

一陣手機鈴聲忽然響起

阿嶼掏出手機，發現不是自己的手機在響。她想起來，這個鈴聲是來自星秀吉的手機。

星秀吉的手機原本被設置成了靜音，但她在拿到后，為了不錯過任何跟星秀吉相關的消息，便重新開啟了提示。

阿嶼看了一下來電號碼的備注。

上面是一片空白，她內心突然隱隱有些期待。

按下接聽。

手機里面傳來一道上了年紀的和藹女聲，聽起來有點驚喜：“阿吉，上次聽你說工作調動，可能會沒有信號，我只是試試，沒想到竟然打通了。”

“……”

阿嶼有些失望。

她已經猜到了對方是誰，應該就是琪恩曾經說的，星秀吉大學期間經常前去光顧的一家餐館阿姨。

在星秀吉口中，對方則是他的一個長輩。

“你好，我是秀吉的朋友。”

阿嶼跟對方聊了幾句，她沒有選擇將星秀吉的消息告訴對方，只是說星秀吉手機落在了她這里，等見到星秀吉，會幫對方轉達她的來電。

很快，電話被掛斷。

站在咖啡店門口。

阿嶼深深吸了一口氣，抬頭看了一眼咖啡店的招牌，是一塊木質的招牌，看起來精致而又帶著些文藝氣息。

走進去后，里面的陳設有些老舊，但很干凈，幾個衣著各異的客人坐在里面，看到阿嶼進來，這些人紛紛將目光看了過來。

阿嶼感覺有些奇怪。

但她沒有在意，而是徑直往店內走去。

不多時。

一名五官深刻的混血男人攔住了她，混血男人看著她，似乎有些無奈。

阿嶼停下腳步，看著這名混血男人，她內心隱隱有種直覺，她距離真相好像就只有一步之遙。

“會說龍國話嗎？”

阿鬼問道。

見對方一臉茫然，阿鬼嘆了口氣，他找出了紙筆，交給對方，示意對方寫下來。

阿嶼有些莫名其妙，但她還是接過紙筆寫了一句高麗諺文。

待她寫完，阿鬼將其接了過來。

他沒有去看對方寫了什么，而是仔細將紙疊了起來，存放進西裝口袋。

“你……是星秀吉讓你來的嗎？”

阿嶼看著他，還想繼續詢問。

但在這時，一枚剃須刀片出現在阿鬼的指間，隨后刀片切進她的喉嚨。

嘶。

細微的血花從阿嶼的咽喉飆射出來。

阿嶼瞪大眼睛，她捂住喉嚨，嗬嗬著，不敢置信的看著阿鬼。

阿鬼將染血的剃須刀片，輕輕放在一邊的桌面上，隨后徑直出了咖啡店。

在他離開后。

幾名顧客打扮的人也都跟著起身。

嘩啦啦。

咖啡店最外面的一道卷閘門被拉下，在外面車里等著的林木杬，看到這一幕感覺有些奇怪，咖啡店怎么突然關門了？

而在這時。

一道身影朝她這里走了過來。

林木杬將車窗降下，正準備詢問，一支裝有消音器的黑色手槍，從車窗外伸入。

噗地一聲，她的額頭綻起一團血花。

……

半個小時后。

“老板，處理好了，”

一家紋身店內，阿鬼掏出一張紙條，遞了過去，說道：“這是對方最后留下的。”

林奧打開看了一眼。

紙條上用高麗諺文寫著一句：你是誰。

——

（本集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