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謙益輕輕擺了擺手,道:“狎妓這等事,算不得什么,我已經招呼都察院那邊,說是誤會。你是被歹人襲擊了,并非是在青樓被人打暈掛在那的。”
瞿式耜瞬間就知道,他老師在為他洗白,神色頓時激動起來,抬著手鄭重道:“學生多謝老師庇護!愿為老師驅使,絕無半點遲疑!”
錢謙益一笑,道:“陛下懲治魏忠賢與閹黨,本意是要肅清吏治,而肅清吏治的根本則在禮法,而禮法出禮部,禮部責任重大,你切莫掉以輕心。”
瞿式耜自然知道禮部還有兩位大人物,溫體仁與周延儒!
“學生明白!”瞿式耜抬著手,以一種只可會意不可言傳的目光看著錢謙益。
錢謙益滿意了,道:“坐。”
瞿式耜應了一聲,在邊上坐下,猶自不放心的道:“老師,陛下,是否會……”
錢謙益手托著茶杯,道:“陛下又未親眼所見,便是起疑,只會詢問我等,不會太過深究。”
瞿式耜徹底放下心,面帶笑容,道:“那就好那就好。”
一樁上達天聽,傳遍京城的丑聞,便這樣悄無聲息的被化解了。
當事人非但無事,還升了官。
錢謙益將他的表情盡收眼底,不動聲色看向門外,道:“你與那趙氏父子可有舊怨?”
瞿式耜立即道:“那趙實或恐真是閹黨黨羽。”
“有何證據?”錢謙益道。
瞿式耜神色一頓,道:“并無實證,但有幾個人說,他曾給魏忠賢的生祠寫過祭文,題詩三首,但現在找不到。”
錢謙益儒雅的臉上不見什么表情,道:“現在陛下關注著他們,暫且不要動,等過一陣子,陛下遺忘了,找個理由,打發他們去遼東便是。”
遼東那是偏遠苦寒且戰亂不斷的兇險之地!
“學生明白。”瞿式耜拘謹微笑道,低頭剎那,雙眼怨恨之色一閃而過。
在他升官的那一刻,他已經想好了怎么炮制趙氏父子了。
他隱約的覺得,將他掛在萬瑰樓上的,可能就是那個趙凈!
錢謙益撫定了這個門生,心里思索不斷,道:“會推,是由吏部負責,你想辦法探一探口風,是否已經出了名單了。”
錢謙益是公認的東林黨人,但因為早年涉入弊案,被奪職遣歸,多年未曾入京,是以與當權的東林黨人并不親近。尤其是,還與其中一些人有齷齪。
瞿式耜會意了,湊近一點,低聲道:“老師,其他不敢說,禮部的三位堂官,都應當在名單之列。”
禮部的三位堂官,指的就是溫體仁,周延儒,錢謙益了。
錢謙益神色如常,輕輕拿起茶杯。
瞿式耜一怔,老師這是什么意思,在名單之列不是好事嗎?
在名單之上,那可就是鐵板釘釘要入閣為閣臣的!
錢謙益只是喝茶,并不言語。
有些事情,需要悟性。
不過很快,瞿式耜就醒悟了,神色微凝,低聲道:“老師,這一次的會推名單,應該是十一人,除了還在路上的那幾位,其他的基本都在六部與都察院,如果禮部三位堂官全數入閣,確實有些扎眼,應當不會都在,學生晚上設宴,去探一探。”
“嗯。”錢謙益不置可否的淡淡發出鼻音。
瞿式耜神色越緊,轉瞬間徹底明白了,沉色低聲道:“探明白后,學生定為老師分憂。”
禮部三位堂官,尚書溫體仁,左侍郎周延儒,錢謙益是右侍郎,官位最低,并且論及官場人脈,他都不如溫體仁,周延儒。
禮部三人一同入閣,確實扎眼,那么擠走兩位或者一位就自然的多了。
錢謙益這才笑起來,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將來六部九寺空缺的官位會越來越多。”
瞿式耜哪里不懂,立即起身,恭恭敬敬的行禮道:“學生多謝老師栽培。”
……
天黑,趙府。
趙實,趙凈父子倆對坐,飯桌上擺滿了飯菜,但兩人沒有一個人動筷子。
趙實看著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兒子,面色越發嚴肅。
趙凈同樣知道他那道奏本的威力,既然趙實放出來,那后果也要顯現了。
趙實洗過澡,發髻整齊,衣服干凈,端坐著,頗有些寶相莊嚴。
趙凈看著他,怎么看怎么不得勁。
趙實沉默了許久,道:“陛下召見我,問了我很多事,從他的臉色來看,顯然他已經猜到。陛下睿智果決,是明君之相。”
趙凈道:“現在說的還有點早。而且,我們得罪了整個東林黨,逆案未定,閹黨未徹底清除,東林黨人正在不斷入京的路上。”
趙實看著這個兒子,一向不動如山的臉角,忍不住的抽搐了一下。
他沉默片刻,道:“我官復原職了。”
趙凈一怔,繼而大驚,道:“官復原職?怎么可能!你,做了什么?他們,他們怎可能讓你官復原職?”
那道奏本威力太大了,勢必得罪現在的當權者,即便有崇禎的召見,那些人也不會允許趙實這么快的官復原職!
趙實道:“瞿式耜不過七品官,他能輕易的將你我父子置于死地。”
“不是說這個,我是問你,你付出了什么代價,讓他們同意你官復原職的?”趙凈急的站了起來。
趙實又是一陣沉默,道:“不是我想,是我將祖產以及所有貴重之物全數送給他們后,他們還要我官服原職。”
趙凈雙眼大睜,道:“你你……”
趙實交出了幾乎所有,價值數萬兩,他們還是要他官復原職,這是多深的恨意,多么可怕的算計!
“你要入仕了。”不等趙凈冷靜多少,趙實又道。
趙凈有些反應不過來,道:“我?入仕?”
趙實道:“陛下欽點。”
趙實呼吸都頓住了,臉角僵硬,完全不知道是什么表情,道:“他們,他們的手段?哪里?”
趙實看著趙凈,眼神有些掙扎,道:“禮科給事中。”
趙凈眨了下眼,道:“這不是瞿式耜的官職嗎?他被罷了?”
趙實神情嘴角動了動,良久不言,在趙凈的注視下,還是道:“他升任禮科都給事中,你是他的下屬。”
趙凈渾身冰冷,通體發寒。
這哪里是入仕,分明是將他送入狼窩,任由那瞿式耜宰割!
好狠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