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凈情知喬允升從瞿式耜嘴里知道了很多事情，余光瞥見溫體仁，周延儒已起身往外走，連忙陪著笑道：“喬尚書說笑了，下官只是小小給事中，這等事，哪敢摻和半點，至始至終，下官是一句話都不曾諫言。”
喬允升聽到腳步聲，不想與溫體仁、周延儒寒暄，邁步向前走。
趙凈更不想與溫體仁、周延儒打交道，不遠不近的隨著喬允升。
雖然在走，但耳朵卻豎了起來。
果然，背后傳來周延儒與溫體仁的交談聲，聽不清說了什么，不過語氣十分溫和。
趙凈暗自搖頭，這兩位短暫的蜜月期，沒想到是這么來的。
不過沒多久，趙凈就聽不見了，而且腳步聲減弱。
趙凈回頭，只見溫體仁被內侍領著，往回走。
趙凈神色動了動，輕聲道：“咱們的陛下啊……”
崇禎是經歷過魏忠賢與閹黨一手遮天的時候的，他當時同樣面臨了巨大的危機。
這令他對朝臣結黨產生了難以磨滅的陰影，加上繼位之后一連串的事情，讓他對朝臣充滿了懷疑。
而溫體仁在剛剛廷議上，與‘錢黨’的激烈抗爭，使得崇禎對溫體仁有了‘孤臣’的印象。
哪個皇帝，不喜歡能干的孤臣？
但這溫體仁，可不是什么能干的孤臣，是影帝啊……
趙凈看著溫體仁的背影，又見周延儒走近，連忙回身加快腳步。
這位的演技，更勝一籌！
趙凈要先去一趟禮科，將事情交接清楚，返回大印以及官服，然后去吏科入值。
他進了六科廊，剛到禮科不遠處，便看到趙常忐忑的站在門外，對他擠眉弄眼。
趙凈雙眼微瞇，點點頭，走到門口。
入眼看去，便見到喬允升坐在他的位置上，正在假寐。
趙凈看著他，著實分不清這位喬尚書到底是心思，又是什么立場。
“下官見過喬尚書。”趙凈邁過門檻，上前見禮道。
喬允升睜開眼，渾濁雙眼皆是淡漠之色，道：“錢謙益下獄，你認為，刑部該怎么處置？”
趙凈故作思考狀，道：“喬尚書，下官不通刑獄。”
喬允升道：“錢謙益下獄，就要翻出舊案，錢千秋一案十分清楚，錢謙益并未涉案。如果查到頭來，還是無罪，陛下如何自處？朝廷顏面何存？”
趙凈微微笑，道：“喬尚書，下官位卑，不敢亂言。”
喬允升冷哼一聲，道：“一旦錢謙益無罪，那朝廷勢必會有所補償，瞿式耜，章允儒等人將復歸，你真的以為與你無關，可以作壁上觀，樂得看戲？”
趙凈神色不動，這一次，沒有接話。
喬允升說到重點了。
一旦錢謙益‘無罪開釋’，雖然他入不了閣，甚至禮部的官職保不住，但可以因為‘蒙冤’要求朝廷‘補償’，那瞿式耜，章允儒等人復官，就只是時間的問題了。
廢了這么大力氣，這么多周折，終于等到錢謙益垮臺，趙凈怎么能坐視瞿式耜等人再次騎在頭上！
喬允升將趙凈的表情盡收眼底，漠然道：“我問你，溫體仁的那道‘直發蓋世神奸疏’，是不是你的主意？”
趙凈沉吟著，搖頭道：“下官與溫尚書從未聯系。”
喬允升注視著趙凈，神態微微緩和，道：“那事情便好辦的多了。你來我刑部吧。”
趙凈心中頓起驚疑，喬允升，要他去刑部？
“因為錢謙益一案？”面對這樣的老狐貍，趙凈情知玩不過，直接開口問道。
喬允升道：“你來刑部，我保證瞿式耜、喬允升等人不能留在京城，并且再不與你為難。”
‘那就不止是錢謙益一案了。還有什么事，值得喬允升親自在這里等我？而且，為什么要是我？’
趙凈面色不動，心里懷疑喬允升的真實目的。
這種老于宦海的活化石，行事手段遠比瞿式耜老辣的很。
喬允升見趙凈不應聲，道：“你來刑部，一年后外調，三年任一府知府，五年內，任三司副使。”
喬允升說出的所謂的‘三司’，并不是京城的三法司，而是地方的三司——布政司，按察司，都指揮司。
三司副使，已經是省級高官了。
“你父，六部侍郎，可任選。”喬允升繼續加碼。
趙凈心中驟緊，目光深深的看著喬允升。
給的越多，那付出的就要越大！
趙凈沉思一陣，忽然道：“下官聽說，朝廷要拒絕給薊鎮外蒙古部落的撫賞？”
喬允升渾濁的雙眼露出冷漠色，道：“你知道，我給你的這些，尋常人拼命一輩子都未必能摸到邊。”
趙凈不假思索，道：“如果喬尚書能夠阻止這件事，撫賞照常給，下官便答應喬尚書，主動請纓，徹查錢謙益一案。”
喬允升神情淡漠，無喜無悲，雙手握著拐，緩緩站起來，徑直往外走。
趙凈見狀，心里微沉。
喬允升沒有再說話，出了門檻，消失在趙凈的視線內。
趙常等他走出足夠遠，這才快步進來，低聲道：“公子，不會，不會得罪喬尚書吧？”
“寧可得罪，也不能跳進他挖好的坑里。”
趙凈淡淡說了一句，而后眉頭緊擰，目中憂色一閃。
喬允升不答應，那說明朝廷真的不打算給蒙古部落撫賞了。
原因趙凈其實也清楚，一則是那幾個部落蛇鼠兩端，在大明與建虜兩邊搖搖晃晃，這令崇禎以及大明朝廷憤怒。
其二，便是大明國庫沒錢。
這一點，甚至要占大部分。
即便朝廷想給，也未必能擠得出來。
“那只能是寄希望于毛文龍那邊了……”
趙凈雙眼冷峻，心里不斷的轉著念頭。
如果袁崇煥不殺毛文龍，有毛文龍在朝鮮那邊牽制，建虜未必敢傾巢出動，繞過遼東，奔襲千里，從薊鎮入塞，兵寇京畿！
趙凈左思右想，只覺困難叢叢。
他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給事中，有什么辦法阻止深得帝心、薊遼督師的袁崇煥？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好在還是明年六月的事，有大半年的時間，趙凈收斂心神，與趙常道：“先去吏科做交接吧。”
趙常剛要應話，一個內侍急匆匆跑來，抬頭挺胸的道：“內閣著命吏科右給事中趙凈，稽察刑部，都理錢謙益一案。”
這內侍說完，便又急匆匆的走了。
趙常愣了又愣，道：“公子，這內閣的命令，怎么是內監傳達？”
趙凈瞬間就想通了，面沉如水，道：“因為這道命令不是內閣發的，而是宮里出來的。”
現在誰在宮里？
溫體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