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趙凈沒有去刑部，而是在禮科待到下值。

回到府邸，兩父子對坐，氣氛無聲的緊繃。

趙實端坐著，神情嚴肅，道：“丁啟濬告病假了。”

趙凈端著碗，吃的歡實，道：“都這樣了，還告假，這是舍不得走啊。”

趙實道：“丁啟濬確實不是什么重要之人，入閣是無望，侍郎是頂頭了。不過，他深得一些人的喜歡，你這一道奏本上去，你我父子，怕是在官場難以立足了?！?

趙凈大口吃著，道：“丁啟濬現在走，至少能夠安享晚年，他再不走，后面想走都沒機會?！?

說到這里，他突然意識到老爹的話，抬頭看向他道：“工部那邊與你為難了？”

趙實眉頭一直皺著，道：“有些風聲，問題還不大。現在是你，接了陛下旨意，復核逆案，你一道奏本，逼得丁啟濬被陛下訓斥，不得不告假，朝廷大人物都想對逆案大事化小，你一著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趙凈道：“現在還有陛下關注，他們不會做的太過分的。”

趙實盯著趙凈，道：“這些話你說給趙常聽就行，不用糊弄我。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趙凈知道這位老爹也是人精，多說兩句就能被猜到很多，喝了口湯，道：“還不成熟。”

趙實對這句話感覺很熟悉，道：“說?！?

趙凈砸了砸嘴，道：“我在禮科這些日子一直在翻看過往的奏本，發現了一些有意思的事情。去復核周應秋的逆案，或許是個機會，能夠讓我找到一些證據?！?

趙實稍稍沉吟，道：“你想做什么？能夠改變我們父子的處境？”

“改變不了，”

趙凈放下碗，道：“但應該能緩解?！?

“需要我做什么？”趙實道。他也清楚，這個兒子主意大的很，根本不會說。

趙凈倒是沒想老爹做什么，忽然心里一動，道：“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壁w實道。

趙凈坐直了一些，道：“沒有我的允許，你只做到四品官?！?

趙實目露疑惑，這是什么意思？

四品官，也就是六部郎中的位置，再上面就是三品的侍郎，屬于朝廷大員了。

“好?！壁w實沒多想。以他的能力以及在京城的處境，別說三品官了，能全身而退，回鄉養老都是奢望！

趙凈點點頭，道：“我吃好了，爹你慢吃?！?

趙實看著兒子的背影，一臉嚴肅，心里嘆氣。

這兒子到底要干什么，才能緩解他們父子的處境？

第二天一早。

趙凈帶著趙常來到了刑部，這一次，沒有任何阻攔，刑部主事姚菁親自下臺階迎著，堆滿了笑容。

“趙給事，都準備好了，”

姚菁在邊上走，看著趙凈一直諂笑，道：“專門為你準備了一間值房，所有案卷，文書，來往信件，奏疏等等都在那。趙給事可以放心的查閱，有任何疑問，盡管問下官?！?

下官？

你的官職，不是正六品嗎？我可是從七品。

趙凈神色不動，只是偶爾點頭。

一路直奔后堂，路過的刑部官吏沒有一個好臉色的。

“呸！”

突然間，一個抱著一堆文書的男子，來到趙凈面前，一口吐沫吐在地上，仰著脖子大步離去。

“你……”趙常怒了，指著這個人的背影，氣的說不出話來。

趙凈笑了笑，與姚菁道：“你看，其實我脾氣很好的，沒有外面傳的那樣肆無忌憚，不懂規矩，肆意亂來?！?

姚菁臉色微僵，硬是接不上話來。

你脾氣好，你一道奏本，使得幾位閣老在陛下面前被訓斥，朝野惱羞；你一道奏本，差點參倒了刑部左侍郎，有哪個剛剛入仕的年輕人敢這么干？

不多久，姚菁領著趙凈來到了一處值房，打掃的干干凈凈，書桌，筆墨紙硯，以及堆積如小山的案卷。

趙凈很滿意，上前隨手拿起一道翻起來，道：“案犯周應秋曾是吏部尚書，涉及廣泛，我還要與他關系密切的閹黨的案卷?！?

姚菁連忙道：“趙給事，閹黨眾多，案卷無數，不說都察院，錦衣衛的，便是刑部，怕是要堆滿這個屋子，一時半會兒根本看不完的?！?

趙凈點點頭，道：“有道理，那就將他們結案陳詞之類的拿過來。”

姚菁立即道：“是。我這就傳話，然后通知都察院，錦衣衛等，將閹黨的重要案卷、結案陳詞，抄錄一份送來。”

“別忘了署名，蓋印，免得作假?！壁w凈道。

“自然自然?！币脊?，道：“下官這就去，趙給事有什么吩咐，只管喊一聲?！?

趙凈目送他出去，右手輕輕拍著等人高的案卷。

趙常一臉警惕，低聲道：“公子，我打聽過，這個姚菁，是那丁啟濬的心腹，他這么殷勤，肯定有陰謀！”

趙凈嗯了一聲，道：“窗戶打開，門關上。”

趙常應著，做完后，開始將眾多的案卷分門別類。

趙凈坐在椅子上，已經開始翻閱。

姚菁就站在對面的廊廡下，一只手扶著柱子，露出半邊臉，從窗口注視著趙凈的一舉一動。

“都準備好了嗎？”姚菁一收在趙凈面前的殷勤謙卑，威嚴淡漠的道。

他身后一個小吏，上前道：“主事放心，前夜就準備好了?！?

“哼，看你能囂張多久！”姚菁壓著怒意，低哼一聲。

姚菁觀察了好一陣子，只見趙凈坐在那，幾乎一動不動，只是在翻閱案卷，偶爾提筆記錄，別無其他動作。

姚菁覺得在這里有些浪費時間，道：“你在這里盯著，他有任何異動，立即報知我！”

“是主事?！毙±魬?。

姚菁又看了眼，轉身離去。

而值房內的趙凈，對外面一無所覺，看的是津津有味。

這周應秋，幾乎是五毒俱全，什么事都干，本職工作的賣官鬻爵，貪瀆枉法，培植私人，把持吏部外，還參與了閹黨的諸多事項。

比如，為魏忠賢的父母以及祖上請功，奏本里的阿諛之詞，看的趙凈頭皮發麻，渾身發癢。

比如，為了攻擊政敵，同是閹黨的崔應元，言辭粗鄙，用詞齷齪，簡直不堪入目。

比如，為了巴結魏良卿，除了每次親自下廚做蹄髈外，七八十的老東西，居然與魏良卿玩多人運動，也怕死在當場，壞了魏良卿興致。

其中還有周應秋的黨羽給周應秋的公文、信件，那些討好、諂媚的語句，趙凈看的直惡心。

要不是親眼所見，誰能想到，在外面衣冠楚楚，威嚴肅重的大官們，私底下竟然這般骯臟，毫無底線可言。

一直到傍晚，姚菁再次出現，敲開門后，捧著一盤子公文，笑容滿面的道：“趙給事，各處的重要案卷以及結案陳詞，都已抄錄好，送來了?！?

終于來了！

趙凈神色不動，道：“拿過來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