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李長安的話音落下,眾人紛紛向他看來,臉上多了些意外。他們想不明白,這個時候李長安能有什么辦法?
如今的局面已經壞到了極點,解決方法無外乎兩個。
一是固守,二是出擊。
固守缺乏糧草,出擊缺乏騎兵。這兩個問題都是實打實的存在,非巧取可以為之,除非李長安能空手變出糧草或者騎兵來,但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李繼徽也是如此意外,其實,他對李長安所說的那個想法并不抱有多少期望,不過是在絕處之時想聽聽一些別的見解罷了,說不定能夠開闊思路,打開局面。
稍作沉思,決定還是先聽聽李長安的想法:“說說你的想法!”
“退!”
李長安干練的說出了這個字。
“退?!”李繼徽皺了皺眉頭,念叨了一聲,又問:“退什么?退到哪里去?!”
“以末將之見,如今夏州城已成死局,留在此處只會更加兇險,既然如此,何不放棄夏州,整軍往延州撤退!
我軍尚有五萬兵馬,糧草尚能堅持十日。上次從延州前來夏州,所需也不過十日。只要我軍抱團整軍撤退,這些糧草足以堅持到達延州,延州尚有不少糧草,去了那里自當能解燃眉之急,屆時是走是留,我軍也可從容應對。
何況,我軍抱團行進,那劉知俊只有五千兵馬,只要我軍不理睬他的騷擾,他想用五千兵馬擊潰我軍,也沒那么容易。”李長安如是說道。
這話一出,氣氛為之一滯,眾人的臉上多了些古怪的表情。尤其是李繼徽,更是嘴角不斷的顫動,半張臉也跟著不停的抽動,似是有怒火要發,但卻硬生生的忍著。
一旁的胡章率先忍不住,開口勸說:“我說,咱們統領共計六萬兵馬,這么大老遠的跑來就是為了拿下夏州城,現在死了那么多的人,消耗了那么多的錢糧,就因為劉知俊統兵來攻,就要把這夏州城扔了,從而退往延州?這豈不滑稽?豈不可笑?這要是說出去,不怕被世人嗤笑?既然如此的話,那之前又何必大費周章,直接待在家里不就行了?又何必興師動眾,落得一場空?!”
胡章的想法代表了眾人的心思,這話一出,又有幾個將領為之附和:
“確實如此,我軍此次出征,糜廢甚多,主要目的就是拿下夏州,掃清關中以北,為我軍后續東進長安,圖謀關中打下基礎。此番戰事勝利,更應該固守夏州,將其死死的捏在手中,又豈能輕言放棄?!”
“我軍消耗了這么多的物資兵力,就是為了拿下夏州城。此時放棄,我軍的糧草物資以及兵力損失,豈不白白浪費?這到頭來,我軍得到了什么?!”
“拿下夏州城是為了占領,而不是放棄。倘若是為了放棄,當初又何必進軍呢?你是個戰場搏殺猛將,悍勇無比,這靜難軍中能敵你的幾近將無,可你卻不懂戰略參謀,說出這些令人啼笑皆非的話語!”
“撤退是不可取的,撤退之后,我軍將毫無戰果。為了這次戰事,我軍積攢數年,此番撤退,那之前的準備就成了空,這也就意味著我軍白白消耗了數年光陰還在原地逗留。我軍與朱賊的實力已經漸漸拉開,此番再做無用之事,只會加大與朱賊的差距。退兵,萬不可行!”李繼徽高坐上位,深深的呼吸著,平息著內心的不悅,語重心長的說出了這么一番話。
李長安自然明白他們這些話的其中道理,但如今夏州城已成死局,留下來就是等死。
說不得歷史上的“美原之敗”今日就要出現,到了那時,數萬大軍的崩潰,將會是一場難以言喻的混亂,到時候,好不容易積攢下來的實力只怕要灰飛煙滅。
而他此番跟著李繼徽出來,其實也打著趁亂收攏兵馬以壯大自身實力的打算,但這也不代表李長安此刻就希望李繼徽這五萬大軍崩潰。
如今位于夏州城,而這里的糧食所剩無幾,即便李長安能收攏一些過來,又如何來養?沒有糧食養兵,一切都是白費。
何況,撤退,未必不可行。
李長安稍稍停頓,組織了一下語言,接著道:“敢問節帥,此番進軍的目的是什么?!”
“剛才不是說了嗎?拿下夏州城,掃清關中以北的隱患障礙,為我軍東進長安打下基礎!”李繼徽說道。
“既然如此,那末將斗膽再問節帥,您以為威脅我軍的是夏州城,還是夏州城的李思諫等黨項一族及其兵馬?!”李長安再問。
聽到這話,李繼徽這次卻沒有像剛才那般果斷回復,緊皺著的眉頭皺的又緊了,眼睛半瞇著,似是在沉思些什么。周圍的那些將領也是這般模樣,陷入了沉思中。
片刻之后,李繼徽揉了揉發酸的額頭,看向李長安:“說下去!”
李長安道:“末將以為,威脅我軍的從來都不是什么夏州城,而是盤踞在夏州城中的李思諫等黨項一族。我軍出征夏州,其根本目的也不過是將夏州城中的李思諫等部盡數消滅,消除威脅,而拿下夏州城,只是此番戰果的附帶。
以李思諫為首的黨項一族,是這次戰事的‘里’,而拿下夏州城是此次戰事的‘表’,是因為我軍打擊殲滅了李思諫為首的黨項一族從而獲得了夏州城,而不是因為我軍拿下了夏州城才打擊殲滅了李思諫等部。既然目的已經達到,李思諫也被打的元氣大傷,以后想要出兵威脅我軍,也沒有那么容易。如此一來,我軍又何必在此逗留?!”
李繼徽打仗多年,自然懂得這些道理,也明白李長安所言這些話當中的含義。不過是因為剛剛拿下夏州城,還沒在手里暖熱,劉知俊便帶兵殺過來,他手中又無多少糧草堅守,不得不面對這個困境,使得他心有不甘,才不愿意往這方面思考。
話又說過來,人性本貪,這世上的人,懂得道理的不少,可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幾個?都知道鴆酒是世間最毒的毒藥,可等到饑渴難耐之時,又如何會輕易放棄?
李繼徽如今就是這個想法,明知道固守夏州城會引來大軍崩潰,但他還是不想放棄。付出了巨大代價才獲得的東西,最后卻要拱手讓人,這本就是違背人性的。舍得二字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現在的李繼徽便是如此。
“你說的很對,我也知道進攻夏州城是為了消滅盤踞在此地的李思諫。可是,如今我軍好不容易才拿下夏州城,現在就這么放棄?你覺得我,或者靜難軍上下,又豈能愿意?說吧,我想聽聽你放棄的理由!”李繼徽問道。
“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僅此而已!”李長安語氣如常。
“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李繼徽不斷的重復著這句話,眼睛中多了些光亮。
那胡章也是這般模樣,在聽到李長安說出這句話后,面色先是一滯,而后又是沉思,隨后又不斷的默念,重復,一遍又一遍的重復。直至重復了不知多少遍后,咂摸出了其中意味,面色便又緩和,在看向李長安時目光中多了一些驚詫。
“言明你的想法!”
不等李繼徽繼續開口,已經體會到這話含義的胡章便等不及了,想聽聽李長安對這話的看法。
“末將以為,決定戰事勝利的從來不是某個城池,某種兵器,又或者是某些歪門邪道,而是人。倘若有人,倘若有軍,城就在那里,攻取不過早晚。倘若無人,倘若無軍,即便坐擁鐵桶城池,也是守不住,占不下的,早晚也要被敵人拿下。
此番夏州城便是如此,我軍如今深陷兩個困境,待下去,劉知俊兵馬一到,我軍勢必兵敗。這五萬大軍一旦崩潰,那劉知俊又是輕騎快馬,必定趁勝追擊,斬殺我軍,那時我軍必然損失慘重。
一旦兵力折損過半,兵馬被成建制殲滅,我軍想要再興數萬大軍,恐怕沒有那么容易。如此一來,我軍不但要丟失夏州城,還要損兵折將,元氣大傷。何必要做這雙輸的事?!
可若是放棄夏州城,我軍保全兵力,自有再搏之力。夏州城破時,那李思諫燒毀糧草,是為拖累我軍,可這又何嘗不是拖累他呢?我軍沒有糧草,他也沒有糧草,日后想要出兵,沒個三五年的積攢怕是不行。
何況我軍破城之后,斬殺不少黨項族人,而這夏州城又是定難軍軍部所在,居住者皆是壯丁壯婦,糧食的損失可在三五年內彌補,可這人口的損失,沒有二十年別想恢復元氣。李思諫經此一役元氣大傷,留存兵力不過一兩千人,想要憑借這些兵馬再興刀兵,他也沒有那個基礎。
至少在十年之內,那李思諫也終究難成氣候,對我軍沒有多大的影響。既然目的已經達到?又何必在此停留?!”
李長安洋洋灑灑一番話,俱是有條有理的分析,聽得李繼徽興致勃勃,聽到盡興處,還不忘拍手稱快。
等到李長安一語言罷,李繼徽拍著大腿,盛贊道:“生子當如李長安,生子當如李長安啊!”
那胡章更是瞪大著雙眼,不斷捋著下巴上的胡須,臉上盡是欣賞與滿意,笑瞇瞇的稱贊:“千軍易得,一將難求。爾為猛將,亦是良帥。”
說罷,又向李繼徽恭賀:“可真是恭賀節帥了,如今得此良將,何愁大事不興啊!”
其他的那些將領也是這般模樣,笑著拍著李繼徽的馬屁:
“恭喜節帥,今日得遇良才!”
“可喜可賀,可喜可賀啊!”
“哈哈哈,此言極是,此言極是啊!”被眾人拍了一通馬屁,李繼徽倍感心情舒暢,笑的合不攏嘴。
可笑著笑著,他又正起了神色,看向李長安:“你方才說的極為有理,只是,就這么輕易放棄夏州城,我心實有不甘。何況,我軍一撤,那李思諫必定進駐,雖說三五年來沒有隱患,但時間一久,怕也是不行。這個釘子一直埋在這里,也不是一回事!”
“末將有一計!”
“說說!”
“犁庭掃穴,掘地三尺,滅其巢穴。”
“你是說,將這夏州城徹底的毀掉,讓李思諫難以重建?!”
“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