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您，我會——”

話才剛出口，少女就嬌軀一軟、兩眼漆黑地向前傾去，正巧倒在了拜恩懷中。

沒想到昔日靦腆女孩也已有如此擔負，拜恩一邊輸送星力，一邊感慨地安慰道：“真是辛苦了，你做得很好，但下次可要珍惜自己的性命，否則你師傅不得數落死我。”

甘雨本就為重傷之軀，剛剛是透支了仙麟血脈與其生命力，才激發出足以凍結出滔天海濤的元素力。

那朵寒霜蓮花雖然僅僅維持了半分鐘不到，卻是挽救了數以萬計人類的性命，而比之更難能可貴的是她的這副胸襟擔當，已稱得上忠義無雙。

只不過生成這般龐大冰元素的代價是從少女的壽數與生機中扣除，假若不是拜恩現在能夠用自身星力吊住她的性命的話，便是再晚一息都有可能救不回來了。

而當浩劫一過，歸離原居民也開始陸續折回。

看著數百年筑起的繁盛聚落在巨鯊面前如此脆弱不堪，他們卻連心生唏噓的時間都沒有，就又投入到重建的工作中去了。

直到次日早晨，歸終才與幾位仙人姍姍來遲。不過他們人人身上帶傷，氣息也起伏不定，顯然是剛剛經歷過數場惡戰，才在百忙之中抽空趕回。

甘雨與拜恩昨日所見的那只玉石飛鳥，身上依稀散發著摩拉克斯的宏偉神力，想來是掠過高空、直達深海追擊魔物去了。

拜恩感知強悍，貌似還從它的身上隱隱領會到了另一強大魔神的威能，且那只被稱作八虬的巨鯊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接下了一發諸行無常，如今即便非是瀕死也是重傷，應再無幸免之理了。

歸終見到突然蘇醒并暫為鎮守的拜恩，臉上先是浮現驚喜，隨即望著幾要被海水淹沒的歸離原，又霎時落寞下去。

眼見子民們來往之間，臉上已只有對無端災厄的麻木。她不忍心之余，嘆氣自責道：“這次沒有考慮到后方防衛，險些釀成大錯，我定當難辭其咎。”

其實這算不上是誰人的過錯，因為自從摩拉克斯派出石鯨與八虬搏斗后，幾乎就從未逼近過他治下的領地。

任誰都沒想到這等蠻荒魔物會如有神助，還特地調了個守備空虛的點進犯歸離原。

拜恩現在也有滿腹疑問要詢問，特別是從她口中了解一下當前局勢尤為重要，而歸終也不磨蹭，就將他沉睡時發生的事情簡明扼要地敘述了一番。

拜恩這才知道，原來距離自己清醒時，世間已經是四百多年過去了。

雖然在此期間，摩拉克斯仍未能對任何人做出承諾，但長期征戰不休的天下疾苦也讓那顆如磐巖般堅固的心產生一絲動搖。

“或許，我也該前進了吧。”

數十年前，在巖神的一聲詔令下，這支歸離原所屬、號為璃月的軍勢不再固守天衡，而開始徐徐向前推進了。

如今，軍隊已經將天衡山為始，西抵層巖巨淵的所有敵對勢力擊潰大半，而歸終這次離開便是為了應對璃沙郊的雙方決戰。

決勝當日，巖神以一己之力同時接下十三位魔神聯袂攜手，并在征伐之中首次展現出碾壓性的權能與力量。

他憑借著堅不可摧的障壁與用群山淬煉而成、如狂風暴雨般不知停休落下的天星與巖脊破滅了敵方魔神對勝利的幻想。

而身披白袍，相貌俊朗卻又顯肅殺之氣的青年，手中則另持著久經百戰、以血淬洗的碧綠劍鋒，竟硬生生地在自身無損的情況下將諸魔神逐一斬殺，以此一舉奠定了最終勝局。

可在高天之下的戰場，無可計數的眷屬與他們的子民形成的軍勢仍是對契約眾仙與歸終造成了諸多麻煩。

因為生活在此地的魔神，無一不知曉摩拉克斯的名號，他們清楚知曉若是自己單獨應敵，絕不可能有任何勝算。所以與稻妻面臨處境基本相同，較弱小些的魔神們很快便為了生存，開始了報團取暖。

如此聚少成多后，僅論人數的話聯軍要遠遠勝過璃月所屬。故而即便大局已定，還是需要許久才能徹底解決余亂。

且摩拉克斯雖然一直在努力克制自己的力量范圍，但魔神之間的爭斗仍使得身下群山崩裂、建筑轟塌，往昔存在千萬年的地貌風光盡皆不復。

其中青墟浦、靈矩關、遁玉陵三處更是被隕落的天星生生砸落數十米，昔日好友的城市化為一篇廢墟，所處之地也形成盆地溝壑之狀。

戰中衍生余威迸發還連帶波及四方，就連亙立已久的天衡山都將要傾倒。

那些山腳下不愿離去的幾處村莊眼見已無處可逃，居民們也只得絕望地抬頭，在原地祈禱神跡降臨。

在這等危急關頭，素來珍愛自己碩大巖之鹿角的移宵導天毫不猶豫地讓友人將其一刀砍下，作為新的支點撐起了搖搖欲墜的天衡山脈。

隨后，在與魔神和眷屬流盡最后一滴碧血的苦戰之下，他即便拼盡全力，也只得無奈逝去。那自尸首中涌出的鮮血則如同溪流，自東向西，沿著溝壑緩緩流淌過每一寸土地。

甚至來不及為勝利與犧牲歡呼哀悼，當遠方歸離原升起海濤的一瞬間，摩拉克斯心中便有所感知，將友人贈與、被他視作信物的翠玉合以磯巖，創生出了一只鳶鳥盤旋登上高空，向著東方馳去。

歸終與幾位仙人的速度當然不可能及得上結合了巖玉二者權能的鳶鳥，所以這才晚了些時日抵達歸離。

接過少女手中跨越百年、無比漫長的陣亡名單，拜恩在無言查閱中，也看到了許多熟悉的名字。

倒不如說，除去閑云之外，曾經交好的仙人就沒存下幾個，與他沉睡前所觀測到的未來完全相同。

假若戰力強悍的他們都是如此結局的話，那么凡人軍隊的傷亡率就更是可以想象了。

“不談這些了。”

少女又是一聲長嘆。時過境遷，那張明媚的小臉上越發頻繁地布滿愁云。

她也不再愿意談論傷心事，換了個話題繼而道：“還是來說說你吧。怎么，現在是發生什么變故了嗎？當初不是說等到戰爭將歇的時候才能蘇醒嗎？”

“暫時還不太清楚，我猜測應該是積蓄的怨念已經快要超過界限值，觸發了設下的預警？”

拜恩若有所思地托著下巴。他總感覺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關鍵線索，卻又怎么都想不起來，只好搖了搖頭說：“但感覺又不太像......之后得讓我好好想想。”

“這么說，只能先將留云借風和我的機關撤下一些才行了？”

歸終眉目緊皺，她本來還想將翳狐機關與閑云的風烈機關運向北方戰線，減輕那里的防守壓力。

可眼下拜恩身上纏繞著的濃郁怨氣已經快要化作實質，狀態明顯差到了極點。為了友人的性命考量，她寧愿再去重新設計全新的戰爭機器。

“若是你真有需要，隨時找摩拉克斯就好，大不了我再想想別的辦法。現在我得先去把甘雨的傷勢治了，她這次引動的霜寒綻放可是差點把性命搭上。”

“......等等，你再重復一遍剛剛說過的話。”

歸終怔了一怔，隨即面露愧色地低下腦袋，說道：“我知道甘雨如今瀕死昏迷是我的錯，我向你保證，一定會讓她恢復如初！”

但她顯然會錯了意，拜恩的關注點不在這里。

“甘雨？”

聽到這個名字，他似是抓到了些游離的線索，不顧歸終古怪的目光，當即在身前擬出篆刻著群星烙印的水占盤，開始為仙麟少女占卜吉兇。

從清晨到傍晚，半天時光轉眼而過，拜恩依舊沒能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而歸終也十分乖巧地待在他的旁邊。

縱使少女不精通占星學術，可看拜恩愈顯疑惑之色，也知道是出了什么大事。

拜恩沉思著用手撥動星盤，口中不停喃喃自語道：“我不明白，這是為什么？”

甘雨只是半仙之軀，以他如今的權能來說理應可以窺得始終才對。

但擺在眼前的事實是，甘雨的未來始終籠罩著一層業障迷霧，就好像有人刻意不想讓拜恩看清一樣。

等等，余罪既然是更高等的星力，能否用來占卜？

心中忽然浮出的想法有著一試的可行性，拜恩當即雙手合十將水占盤徹底停擺，轉而直接用頭頂整個璀璨星幕作為基底，再釋以金色余罪的力量作為撥云揭霧的工具，進而斬破重重業障。

在他的眼中，千萬顆星辰剎那間光芒大作，而迷霧儼然抵擋不住攻勢，在漸次向后不甘退去。

又是半個時辰已過，這次進展順利得多。然而就當拜恩將要揭開真相面紗時，后背也緩緩攀上了一絲不知來由的寒意。

遮蔽眼前的霧氣終于全數消散，那深黯的命運如死兆星般閃耀出血的殷紅，他的臉上終于浮現出一抹凝重的驚駭之色。

“不對...不對！她不應當會有這次劫數，和以前一樣，我的業力開始失控了，這次不是——”

但歸終此時卻怎么都聽不見下半句話了。

在少女的視角里，只能看到眼前人神色焦急地雙唇翕動，似是迫切地想要告知自己什么。

緊接著，拜恩的身形逐步變得模糊不清、如同幻影般忽隱忽現。而他身上纏繞著漆黑的怨念也悄然轉為不祥赤色。

“呵......”

就在一聲好像是女子的譏諷笑聲中，他的身影憑空消失，就仿佛從未存在過一樣地干凈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