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之后，閑云一大早就帶著自己全新改良后的機關找到拜恩。又看到甘雨身體在調養下已經恢復的差不多了，她更是大喜過望，說什么也要支付出與開付藥方對等的價值。

可等到拜恩真受不住這份盛情，將長達一米的清單詳細列出，她才發現清單上的大半材料自己就連聽都沒有聽過。

玄巖之塔、未熟之玉、深海原心還好說，可余下十多種來自稻妻魔物身上的材料，無一不是蘊藏大量元素力的獨特珍寶，這就有些難為人了。

可話已出口，仙人尊嚴不容她出爾反爾。因此閑云在粗略估計了藥方價值后，就一言不發地默默轉身回山，前去兌現自己諾言了。

只是拜恩望著仙鶴騰云駕霧離去的背影，總感覺有些說不出的蕭瑟落寞。

雖人已離去，但她的機關卻被留在了原地。因其威能本就仰仗于仙術，之后拜恩又花了些日子，在原有元素激發體系上作出改良與增幅。

如今他也算是初入門道，不必可少的拆解過程中能夠看得出，歸終與閑云二人在機關術上造詣相差仿佛，更多的是出于理念上的不同。

歸終的翳狐機關顯然更傾向于黎民百姓，倒不如說她正是為了改變凡人在魔神交戰時的無力，才發明出了這臺戰爭器械。

而閑云的裝置基礎要求就要高得多，非是仙人之身就無可驅動，顯然在最初時就只考慮到了頂端戰力之間的博弈。

但有摩拉克斯與眾仙坐鎮的情況下，眼下還真是更需要翳狐機關，方能最大化歸離原的戰爭潛力。

余下的日子中，拜恩每天保持著學習機關術、將星力轉化余罪，這兩點一線的生活。偶爾調劑心情的話則會遁入凡塵，與好友們飲酒作樂。

時間推移間，大家也都發現他的容貌不逝。不過相處許久，拜恩慢慢不愿向他們刻意掩藏，眾人也稍稍能感到其身份與眼界不似常人。

可即便是魔神中，也會有如歸終那樣的異類。哪怕他真是仙人，只要沒有架子，又礙不著彼此正常交際。

......

如此這般，十載光陰匆匆流過。

歸終與閑云二者的機關終于正式投入天衡山的戰爭前線，拜恩也因此每日都會得到難以想象、數十倍于曾經的龐大業力。

戰爭其本質決定了他一旦做出任何偏袒舉止，便會同時收獲本該死去之人與本該幸存之人雙份因果。

且此地人口規模遠勝稻妻，戰爭烈度也不可同日而語，光是天衡與奧藏兩處死傷者每日就數以萬計，是以業力世界中赤色漸濃，已與稻妻決戰時分相差無幾。

如今他能再施展出一記因果超越，只要不是執政親來，抑或是如摩拉克斯這般存在的魔神，自身安全已然無虞。

但力量迅速成長的副作用也慢慢顯現。由于衍生于死者的果報并不純粹，會夾雜著含恨而終的怨懟，所以他對業力掌握不再得心應手。

光是來自于咒怨的反噬就又遭遇數次，帶拜恩重回那片無光死地?？v然他真的意志如鐵，也難以抵擋億萬意志與聲浪，最后一次險些徹底沉淪其中。

遙想當初歌詩不僅是被無盡時間逼瘋，這種不知從何而來的力量也在暗中為他的墮落推波助瀾。

別的不說，當日那個面容身姿交融著狐齋宮和影二者風格的業力人偶絕對不安好心，倘若所愛之人因他的不作為在眼前逝去的話，拜恩也一樣會后悔當初，或許從而自暴自棄地走上了與歌詩相同的道路。

為了避免重蹈覆轍，他不得已只能將所有精力放在提純與轉化上?？商峒円皇赂裢夂臅r，即便他連半點空閑都不留，尚且還搞不定當日收獲的業力。

拜恩思索許久，余下的方法貌似唯有讓意識陷入沉睡，僅保留肉體本能進行作業，這樣方能避過大多數負面效應。

只要待到未來某日爭端將歇，戰死者滋生業力與提純速率達到一個平衡點后，他才會再次醒來。

情況緊迫，在新年團聚之際，他與歸終和摩拉克斯二人單獨相見，提出了這份訴求后便布下了隔絕窺視的陣術，準備沉睡于歸離原旁的那座荒山之中。

留下最后一周，是他用來四處拜別舊友的時間。

首先拜恩前往了奧藏山，拜訪了留云借風與棲息于其上幾位熟絡的仙人，他們都對此表示理解，便相約來日定會聚首而宴。

對仙人來說，時間并非不可逾越的障礙，反倒是在戰中隕落的可能要大得多。

拜恩雖有心思與能力為他們推得未來吉兇，最后卻在聲聲勸阻下并未得償。

「若是過早知曉結局，那么故事也就不再精彩了?！?

留云借風是這般解釋的，他只得欣然接受了。

而與凡間好友的告別則更為隆重肅穆，因為拜恩自知下次蘇醒，怕是滄海桑田，人事皆變了。

——換而言之，這大概是彼此最后一次見面了。

一幕深邃夜色中，團聚于酒樓中的幾人喝到前所未有的酩酊大醉，嘴中還在不停哼哼著發出了意義不明的聲響。定睛看去，眼角依稀閃爍著晶瑩痕跡，睡夢之中面容仍舊寫滿不舍。

他們自青年時期就與拜恩相識，如今也都已年過半旬，各自成家立業。歲月洗禮、大浪淘沙下，唯有幾人有緣相識一場，能夠始終志同道合地走到今日。

身份有別并不重要，對每個人來說，他是自己的摯友，僅此而已。

酒桌之上，拜恩也并未用自身力量消解酒力，但當醉意昏沉中環顧四周，好像只有自己一人撐到了現在。

隨后，他頗為感慨地長嘆一聲，為老友們加持了些虛無縹緲的氣運，便裹著群星獨自遠去了。

——稻妻有說人妖殊途，此地亦有仙凡兩隔，都是以壽命論道?？烧鐜r神所言，與他們相處如此之久，又怎永遠保有本性，不受絲毫影響呢。

就連治理此地的兩位魔神，其中一人也已自神性中演化出了凡心，可另者卻只心懷天下蒼生，無以理解與回應她躍動的期待。

便是川河干枯、浮世變幻，巖石也能夠秉持本性永世不移，正以世間至堅至純之心才能見證流年更迭，扛得下天下之愿。

如今世間紛難，眾生皆苦，無垢之心，皆向黎民?？蛇@只是他在亂世中的回答。

而時間無涯山石有涯，二者相隨間，終有一日，縱然亙古不變之巖，也定然能夠得出屬于自己的最終答案。

后續幾天，甘雨與歸終先后拜訪，來作聲告別。

甘雨自從知道了藥方的珍貴程度后，就三天兩頭往拜恩居所這里來，心中懷著答謝的心思?？僧斦嬉姷奖救说臅r候，少女往往瞬間雙頰就會赤紅滾燙，連半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更別提報恩一說了。

她這次倒是好了許多，就是眼眸中神采有些黯然。在摘了朵清心當做禮物后，就告辭離去了。

而歸終還是一如既往的跳脫隨性，少女有些頑皮的性子在摩拉克斯與拜恩面前不減反增，大大咧咧地留下了安神香爐，說是讓他睡個好覺。

最后一位來者是摩拉克斯。他親自帶了些茶葉泡煮，兩人就如此迎面而坐，一言不發地默默將其飲盡，便是告別禮儀了。

轉眼間時日已到，待到一切準備就緒，拜恩運用法術將自己的靈肉剝離開來，將其中軀體置于石屋之中讓其自行轉化提純，而意識則要陷入漫長的沉睡中去。

在神志漸漸遠去，即將陷入無邊黑暗之際，他體內金色余罪忽得暴起嘶鳴，帶來了沉寂已久的一份直覺預感。

——當再次蘇醒之后，還有最后一份劫難在等待著他。

即是終局之日近在眼前，避無可避，唯有迎難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