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往的記憶如潮水般向拜恩涌來，將他的意識帶回了昔日破碎之時。

等到再次睜眼，所見之物已不是自己溫暖熟悉的屋內布景，而是一片徹底的寂暗。

遠處永恒明曜的熾熱星辰放射出的光華凄冷暗淡，卻恰好為眼下無盡虛無帶來了一絲光明。

暗影盡去后，拜恩怔怔地望向眼前彌漫著死氣與怨毒的殘缺之地，天空無休落下被染為殷紅的細雨，彌散于虛空的哀鳴正無聲泣訴著昔日繁華。

這是真正意義上，一個遭遇了毀滅災厄，已然死去的世界。

當他向前踏出一步，便是一道貫穿世間、粉碎天地的劍光宛如天塹般橫在身前。

目之所及之處，沿著蜿蜒的裂紋向天際望去，這記斬擊竟是硬生生地連同此世生機與遠方恒星一同熄滅。

不用懷疑，那位讓拜恩熟悉而又厭惡的罪者自是其中禍首。

不遠處，歌詩一動不動地半跪于地。他披頭散發、遍體鱗傷的模樣確實算不上無恙，可堅挺的身姿在億萬此戰斗后，仍屹立尸山血海之中。

那對沒有半分光彩瞳孔空余悲涼，它透過赤色夜空，遠遠地望向無可歸去之所，卻始終未能倒映出心中愿景。

“命定之路就在眼前，此身愿意為之拋卻記憶，并沾染上了洗不去的親愛之血。卻可悲于舊日榮光情愛，直至最后放棄不了身為凡間生靈的桎梏。”

罪者的心聲清晰入耳，伴隨著每一句話不受阻攔地直達拜恩心間，那長達億萬年、如洪流般的信息也一并灌入他的腦海。

這非是任何智慧生靈可以承受的負擔。所幸弒罪于掌心中源源不斷傳遞而來的溫和脈沖，能夠將這些記憶打碎打亂、歸納整理，方才讓他幸免于難。

整理后的記憶清晰可見，且基本與拜恩的猜測差別不大。

歌詩的真實意圖正是借由屠戮眾生，以此謀求因果業力，令得位格超脫。

——畢竟他所覲見踏上的試煉之路，其神祇之名乃是「命運」。

其單論存在，非是匹敵世界，而是凌駕其上。因此，非是司掌規則之身，且拋卻了生靈「桎梏」者，都絕不可能得到它的青睞。

在歌詩的認知中，也唯有此般存在，這般力量，才足以扭轉、否定過往一切之事。

可正因時間會磨損一切，凡是擁有神志的生靈都必不可免地在前行之路上迷失原初的赤誠之心。

所以，在顛狂最后，他其實早已忘卻自己為何會踏上旅途，居然妄圖以戰爭扭轉戰爭，以殺戮否定殺戮。

拜恩所見到的這日，是他真正得以超脫的場景，也是罪孽之路的起點。

“原來，心，是無用之物。

說罷，異鄉的戰士徹底開悟，將長劍倒懸貫穿胸膛，在其中肆意扭轉，不多時就剜出一顆仍在鮮活跳動，且沾滿了陰暗怨穢的心臟。

只是歌詩的目光忽然亮起，似是短暫地恢復了些神志。

可即便他聽到了往昔的美好回憶聲聲挽留著，最后當看到手中沾滿血污的長劍，還是棄之如敝履般，將其投向深不見底的裂隙中。

那顆心向下墜去，再墜去......直至跌落凡塵，方才于血污之中，嶄露出如水晶般耀眼的深藍光彩。

原來曾幾何時，罪人的心也如琉璃般剔透無暇。

與之相反的，歌詩的氣息得以不斷攀升，短短一息內就已經企及了無法描述的境界，且沒有絲毫停下的預兆。

磨損的確已不再可懼，因為這次他的眼中已經徹底存不下半點神志與情感了。

這具真正意義上化作為神的軀體只是如卡帶的機械般，重復著最后與故鄉訣別時一句話。

“我......會拯救你們，再多等一會，多等一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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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

一陣溫和的敲門聲將拜恩自那位可悲之人的挽歌中喚醒。待他心有戚戚地起身相迎后，心中也是生出了些許驚訝。

這次竟不是歸終登門拜訪，而是與他并不太熟的摩拉克斯親自前來。

他的余光不經意掃過，好像還看到了巖神手中提著袋看上去似是茶葉一類的禮品。

“我聽聞歸終說您打算定居于此，想著是該來送些慰問。”

“哎......她有說過，我為什么會住在這里嗎？”

看著拜恩一臉苦悶的模樣，摩拉克斯頗為古板的表情也是稍稍緩和了些，他說道：“不曾直言，但應該能猜到。”

不得不說，對于這位傳聞中的圣君，拜恩還是有著相當好的第一印象。因此沒怎么猶豫，就將他邀進家中。

隨后，他用搜集來的美酒為其斟滿一杯，配上些山間瓜果，權當作寒酸之下的盛情款待了。

“您光臨敝舍，只有這些寡淡之物，真是抱歉。”

“不必這么說，我已是感激不盡了。”

互相寒暄了幾句后，拜恩越來越覺得，哪怕拋開力量不談，眼前魔神的超然心境與不凡氣度仍足以令人心生敬仰。

只是他剛剛才自夢中醒來，現在思緒如一團亂麻，滿心想要盡快跳過這些繁瑣過場，直入正題為好。故而隨后直言不諱地發問道：“巖神大人，您來找我應當不只是慰問，還有別的事吧？”

然而，巖神就連新建的城邦都未來得及多看上幾眼，便匆匆來到他的住所，所為之事實在太過明顯。

就好似任何情況下，摩拉克斯低能收放自如。他立刻便開始徐徐闡述道：“前些日子，歸終大人神色匆匆地來到璃月港中，與我洽談許久。不過話里話外間，無非就是想告訴我，您會留在此地而已。”

就如拜恩當日所說，既然歸終與摩拉克斯已經結盟，那么讓他定居此處的決定就不可能只由少女一人獨斷。

要是立場互換，以一般理性而言，他自己也不會容許一個陌生而強大的魔神定居于緋木城旁。這已經無關于信任與否，而是不能將諸多子民安危綁架在一人判斷之上。

因此拜恩沉吟片刻，率先提議道：“巖神大人若是心有顧慮，其實也無傷大雅。我完全能夠理解你的決定，不日之后自會遷走。”

摩拉克斯輕抿一口杯中之酒，輕笑一聲：“其實我并不是那個意思。但實話實說，當時即便理解了歸終大人的話后，我也確實是尚在猶豫。”

“不過，在這之前，我是否可以請教拜恩大人一個與此事毫不相干的問題？”

拜恩一時愕然，他怎么也想不到摩拉克斯會將話題轉進至此。

不過懷著好奇之心，他也是選擇先聽為上。

“請問。”

“對于您來說，天下蒼生，與身邊之人。二者相互權衡之下，究竟哪方會更加重要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