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剩余掠陣的三位魔神仿佛是被馬加錫亞的死亡點醒了，他們彼此對視一眼，也不再顧忌拜恩的行動，開始向影的方向逼近。

“——我們早就已經敗了，若是你執意要讓群星落下，那么就讓你的子民與我們一起陪葬于此吧。”

從那決然的遠去中，拜恩就已得知他們的想法。可除了握著長槍的手微微發白外，他仍然沒辦法將身體挪動半步。

因為在他的身上，天理帶來的威壓益臻頂峰。

再加之幾位天使收到旨意，不再掩蓋自己的行蹤。她們一齊將拜恩合圍在中心處，且投來冰冷的審視目光，將他所有可能采取的行動盡收眼底，一副隨時就會暴起出手的模樣。

在三位魔神加入戰場后，聯軍的壓力猛然大增，而影的身上也不知不覺地多了數道傷口。

尤其是她那被咬碎的肩胛在持續地傳來扎心的陣痛，體力的虧空讓她的一招一式遲緩到了近乎常人水平。

可想而知，在場的敵人首要目標大多都會是重傷垂死的影，而此時的她絕無可能在這圍攻之下保全性命。

影身后的狐齋宮緊趕慢趕，再施以法術才堪堪將她定在原地。

旋即，白狐少女箭步向前，用整個身體將其撲倒在地、死死壓著，隨后一邊迅速地為影處理傷勢，一邊怒斥責罵。

“為什么不回去！拜恩他又不是死人，你已經做的夠多了！”

可影只是搖了搖頭，身子上閃過一流紫電，眨眼間就掙脫開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妖術。她一言不發地將狐齋宮推開，起身奔赴向另一處戰地。

狐齋宮臉色短暫一白，當她再次擁有下一個定身術的力氣時，影早就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她萬般無奈，只好轉身向著遲遲未動的拜恩大聲喊道：“拜恩，快些！影她已經瘋了！”

站在遠處的拜恩怎會不知此刻處境，但身為造物的魔神怎能忤逆其主？司掌群星的權能是王座碎片給予的天賦，根本就不可能在此時動用。

如今他寄予厚望的，只能是不屬于這個世界的力量——那份看上去就與不祥掛鉤的澎湃業力。

然而，他自問現在已是拼盡全力地在調動它們，可那些本應聽從使喚的力量，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就是不作回應。

“真實！”

拜恩幾乎要將牙槽咬碎，最后才勉強抽出一絲能夠動用的力量，開啟了自己的真視天賦。

下一刻，現實的戰局漸漸遠去，他已處身于因果的世界中。而那纏繞在身邊的業障仿佛聽到了他的互換，無風自動中漸漸化為一個妖艷嫵媚的人形，隨后向他款款走來。

直到兩人貼臉相對，拜恩再細細看去，她的言行舉止、一顰一笑、端容姿態。那兼具嫵媚與清冷的矛盾，高傲與可愛的結合，無不透露出狐齋宮與影二人的影子。

更奇怪的是，這些業力其實絲毫不受注視的影響，人形在拜恩的真實視野中更是直接勾起了拜恩的下巴，用一雙足以將鐵骨化水、含情脈脈的眸子盯著他，酥麻嬌柔的聲音比之任何美色都撥人心弦。

「嗯哼......我倒想問你，為什么會想要出手呢？如果她死去的話，這份業力就足以讓你掌握規則。之后便是真的天降神罰，你也不用畏懼。」

“若是要以親近者的死換取力量，那么它就于我無用。”

聽聞此言，人形似是一愣，但她那灼灼目光宛若穿過表層的皮囊，將拜恩的內在靈魂單獨剝離出來，進行深度審視。

絕望、決心......還有那一絲絲僥幸與對生的渴望。

「呵，難道你竟認為天理會放過一位降臨者？你心中明明最是清楚，他的態度究竟會如何，卻還是心存幻想。而我，就是因此而生的。」

「——為了結束你那可笑幼稚的妄想?！?

業力人形蔑笑一聲，在拜恩的耳邊極其曖昧地輕吹口氣。

旋即，他的腦海里就立刻浮現出了一幕場景，那是自己悍然掙脫天理桎梏，在戰局中引下落星，最后被天威所無情滅殺的虛構可能。

「看，如果她不死，你就會死。」

眼前光景瞬息遠去，又變幻到下一個未來中。他令業力與星輝加諸于身，的確于戰場上展現無可匹敵的神威。

可隨后，他與天空中四道聯袂的模糊黑影大戰許久，飲恨而終。

而影、狐齋宮、笹百合，這與他關系最為緊密的幾人自然是又一次拼死而戰，最終無一幸免，盡數倒在血泊之中。

再過了幾日，天空忽而降下的釘子刺入大地，將清籟島化作一片鬼蜮。即便目的只是為了抹除這份業力的存在，但余威仍是讓所有生靈頃刻滅絕。

「看，要是這樣的話，不光是她和你，就連不該死去的人也都會死。」

緊接著，又是另一個未來......

短短剎那間，拜恩不知道已經目睹過自己多少次死亡。那每一種可能，人形都已經毫無保留、毫無欺瞞地展現在了他的眼前，可結局卻從未改變。

——在那些畫面中，影或是活著、或是死去，但名為拜恩的魔神，一定會迎來終幕。

妖媚的人形開始親昵地勾上了拜恩的身子，那滿是得意的笑容仿佛已然勝券在握一般，在他的耳邊繼續鼓吹道：“人類也好，魔神也罷，他們不過是你前路的鋪墊而已。你既然已經做了無數次相似的事，為何不能再來一次呢?！?

“畢竟，在曾經的世界中，你不也都是這樣做的嗎？”

拜恩腦袋瞬時一懵，這番話就像是一記重錘，再次驀地砸在了他的心頭。

那不斷浮現的異樣感告訴他——就正如那人形所說，自己已經重復經歷過無數次這樣的事情，所以才會擁有這份理所當然的麻木。

“過去的我？”

于拜恩垂下頭顱的低聲呢喃中，那枚百年前就刺入胸口的琥珀碎片，倏然間迸發出積蓄已久的濁氣，將眼前所見的一切未來盡數吞噬，最后只余下代表著空洞的「無」。

因緣罪孽、業力果報，其實這份力量無論何時都能自在調動，只不過現在是自己的內心還在拒絕、畏懼。

只要有尚有一絲畏死的念頭，就不能達成驅動業力的先決條件。

可他的天賦本就強大。明明只需要什么都不做，等著身邊的人逐個離去，便足以凌駕于諸天之上，又怎么會心甘情愿地死去呢。

正如曾經那樣，業力構成的人形嘴角銜著苦澀的笑，終于消散。

「聽我的，只需等待，一切都會結束的?！?

但當拜恩的神識終于回到現實，當他親眼目睹影的胸口被魔神以利爪刺穿的那一刻，心中還是止不住地會有所疑問。

“我真的應該等待嗎？”

影明明眼中神采幾近消散，卻仍然執拗地看向了他的方向。千萬次的并肩作戰，百年間的朝夕相處，只需這一個動作，拜恩就能讀懂其中意味。

“——不要出手?！?

心中霎時爆開的撕裂疼痛，足以傾覆千萬次死亡積累起的陰影，也遠遠蓋過耳畔喋喋不休的誘惑。

當拜恩再次抬頭，那抹靛藍色的光輝夾雜著些許微弱晨光，突兀地出現在了身邊無盡濁氣之中。

明明只需念頭一動就頃刻可熄，但偏偏在拼命掙扎后，它就宛若星星之火一樣，轉瞬燎原。

現在的他方才真正醒悟，過往所見的那些明明渺小到難以察覺的人們，為何永遠只有眼前浮華。

其實結局如何，從來都無關乎性命，無關乎理性，甚至無關乎業力口中的未來。

但凡有一息尚存，那自己腳下，就應只有唯一的道路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