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遠暮的那顆石子分毫不差地打中了白軒墨胳膊,白軒墨呆滯地反應了幾秒鐘,等痛覺完全傳遞到大腦時,嗷嗚一聲嚎哭了起來。
而事態隨著他這一嗓子,開始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先是以白軒墨為首的一群七歲小朋友與以程遠暮為首的另一群七歲小朋友發生了混戰。由于白軒墨這個首領除了坐在地上邊哭邊蹬腿外已經喪失了戰斗力,所以英勇的趙子龍率領將士們很快獲得了完勝。
然而真正的暴風雨是在各位家長們聞訊趕來后才開始的。白軒墨涕淚縱橫的樣子把白家老太太心疼壞了,吵吵嚷嚷著把半個大院的人都吸引了過來。
小孩子們你一嘴我一句地解釋,“周瑜”啊“小喬”啊聽得白奶奶一頭霧水,索性一手一個抓住了名字出鏡率最高的兩個人,程遠暮和林艾,勢要問個究竟。
不一會兒,程、林兩家的大人就聞聲趕過來了。林艾一直處于一種被嚇到恍惚的狀態,連白奶奶捏得她的手臂生疼,都一聲不吭。直到遠遠地看見蘇秀勤的身影,才渾身瑟縮了一下,眼淚直直地掉下來。
糟了。她的心里想的是,媽媽離開前叮囑自己一定要乖,要盡力討爺爺奶奶的喜歡,可是現在她闖禍了。
旁邊的程遠暮比她好多了,一直是一副橫眉冷對千夫指的樣子。此時看她突然落淚,以為是她害怕被家長罵,便滿不在乎地安慰她,“別怕,沒事。”
“我剛才那一下根本沒用勁,白軒墨就擱那兒裝呢。”他湊到林艾耳邊悄悄說。
然而下一秒,看見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后,程遠暮霎時變了臉色。
程家來的人不是爺爺,不是奶奶,也不是媽媽,居然是家里最“恐怖”的一個人,程遠暮他老爸。
糟了,程遠暮頓時和林艾心有靈犀。
程爸面前,程遠暮乖順地像只小貓一樣,一句也不敢作假地把事情的來龍去脈交代得清清楚楚。
前前后后,確實沒有林艾的什么錯。蘇秀勤拉著林艾就走,巴不得趕緊將她領回去。可是林艾剛轉身,就聽見身后響亮的一聲耳光。
程爸一個巴掌劈頭蓋臉地就落在了兒子的臉上,臉色鐵青地怒斥,“用石子打人?用石子?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險?你真是給我長出息了啊!”
程遠暮硬著頭皮挨了一下,臉上頓時浮現一個醒目的紅手印。他身子晃了晃,緊閉著嘴不說話,下巴繃出了僵硬的輪廓。
“是白軒墨先欺負林艾的!”喬淼淼登時叫了起來,邊叫邊使勁朝林艾使眼色,示意她站出來幫程遠暮說話。
蘇秀勤還在拉她快走,可林艾覺得自己的腳好像生了根,她看著程遠暮繃緊的側臉線條,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突然掙脫了蘇秀勤的手,攔在了程爸的面前。
“叔……叔、叔,你……你別……別……別打……打他……他……他……是幫……幫……幫我……我……我的。”
在場的所有人,一下都愣住了。
怒氣沖沖的程爸、氣急敗壞的白奶奶,不勝其煩的蘇秀勤,還有一堆嘰嘰喳喳喋喋不休的小孩,全都愣住了,連一直撒著潑的白軒墨都收住了哼哼唧唧的假哭聲。
怪異的沉默中,最先出聲的是離得最近的白奶奶。
“這這……”她指著林艾,不住地咋舌,“這老林家的孫女,咋是個結巴啊?”
接著越來越多的聲音也出現了,雖然是壓低了嗓子在議論,但聽在蘇秀勤耳里卻如針扎般刺耳。
“難怪平日里都不怎么見著這丫頭出來,我就說嘛,不是個啞巴肯定也是哪里不正常!”
“長得挺標致的,怎么說不了一句囫圇話?可惜了……”
“你講是不是作孽哦?兒子沒了,就這么一個孫女,好不容易找回來,居然還是個……”
蘇秀勤氣得發抖,一把拽住林艾的胳膊,狠狠地將她拖了過來。
“孽種!丟人現眼!”蘇秀勤咬著牙罵了一句,再不多耽擱,幾乎是半拖著把林艾帶走。
林艾跌跌撞撞地被拖走,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程遠暮的身影越來越小。人群中,他低著頭,握緊了雙拳,沒有朝她的方向看上一眼。
-----
家長們出面干涉后,事情很快就解決了。原本就是一個大院里住的人,彼此都有交情,加上小孩子們在一起玩鬧磕磕碰碰的也在所難免,各自斥責自家小孩幾句,家長再賠個不是,事情也就了了。到了晚飯時分,便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林艾回家后自然不會得到什么好臉色。蘇秀勤幾乎氣得發抖,一路將她拖拽著關進了小房間。爺爺問了一句,被斥了回去,便也不再有聲音。林艾揉著手臂上被掐出的青紫,一聲不吭地在房間里坐到了天黑,才小心地摸索出去,吃了一點桌上完全涼透的剩飯殘羹。
她機械地吞咽著冷硬的米飯,眼睛卻看著黑暗中飯桌的另一邊,那是程遠暮曾經坐過的地方。
不知道程遠暮怎么樣了?回家會挨打嗎?會有熱騰騰的飯吃嗎?
林艾一顆心揪了一個晚上,終于等到第二天上學的時候。
她原本打算好好問問程遠暮,可是卻一整天都沒有對他開口的機會。程遠暮今天很反常,以往一到下課他就會叫她一起出去玩,可是今天他只叫了季時,喬淼淼也跟在后面,三個人一起出去了。林艾的視線跟著他們一直到教室門口,可是程遠暮卻連頭也沒回。
“不帶你玩了吧?”同桌的女孩從鼻子里嗤了一聲。今天一早來,林艾就發現桌子上多了一條顯眼的三八線,同桌把椅子都拉得離她遠遠的,像是害怕她的結巴會傳染似的。
林艾低下頭沒作聲。班上同學對她的態度都有點敬而遠之,不過她沒什么特別大的感覺。平常她也就只和程遠暮他們一起玩而已。
可是,程遠暮是早就知道自己的秘密的,為什么連他也要躲著自己呢?
林艾想不明白。
一直到放學的時候,林艾才有機會和程遠暮說上話。
她遠遠地看到程遠暮一個人走在前面,平常跟在身后的季時他們都不在。程遠暮邊走邊百無聊賴地踢著石子,一個人的身影被黃昏的陽光拉長了,莫名地顯得有點孤單。
林艾張嘴想喊,想了想沒出聲,抱著書包一路小跑了過去。
“嘿!”
她躡手躡腳地跟在他身后,有樣學樣地一拍他的肩膀。
程遠暮應聲回頭,看見是她,目光閃爍了一下,隨即臉色便暗了下來。
林艾原本準備好的笑臉漸漸收斂。
她看見了,那雙總是笑意盈盈地看著自己的眼睛里面,此刻裝的似乎是……憤怒。
“怎……怎么……了?”她垂下眼,一下子變得手足無措。
她聽到程遠暮冷冰冰地吐出兩個字。
“叛徒。”
她猛地抬頭,疑惑不解地看著他。
“明明說好了……”程遠暮似乎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情緒了,沖著她大聲說,“我們不是拉過勾,說好要保守秘密嗎?你為什么要讓別人知道你說話的事情,為什么要讓別人都笑你?”
“叛徒!”
他一跺腳,轉身便走,腳步踏得又快又重,很快就走遠了。
只留下林艾怔怔地站在原地。她想要叫他的名字,卻像是真正地變成了啞巴一樣,胸腔里空空蕩蕩的,只有一顆心臟孤零零地懸在那里,說不出的酸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