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中旬。

冀州城門口，軍隊列隊，迎接北海除袁福通外的七十一路諸侯。

這是規(guī)矩，北方諸侯歷來朝覲分成兩波，一波以崇城為首的北地諸侯，第二波便是北海。

像袁福通這樣一人前來的基本沒有，為顯待客之道，不管是北地諸侯還是北海諸侯，蘇護都會大開城門迎接。

當然，因他非常厭惡崇侯虎父子，所以這次朝覲崇應(yīng)彪率北地諸侯來時，他只是命人準備酒宴，但人并未出現(xiàn)。

或許是因為對袁福通的觀感還不錯，這次，他率領(lǐng)麾下親自站在了城門口迎接。

大小馬轎有條不紊地在城外停下，北海諸侯們帶著少量護衛(wèi)、家眷，在這座以軍事防御為目的修建的宏偉城池外停下。

孩童婦孺居多，朝覲是北海諸侯唯一能前往南方的理由，他們會盡量多帶些家中親人，去見證南方繁華。

一堆沒見過世面的北海人，不免引得道路兩旁的士兵側(cè)目，年輕人們也是第一次見到真正的北海蠻夷。

好在一群侯爺還算懂禮，板著臉約束完親屬后，朝著城門而來，向蘇護行禮。

雖然大家爵位一樣，但蘇護這個冀州候的含金量，一群人加起來也比不了。

“賢侯親自迎接我等，實屬榮幸。”

“賢侯還像年輕時那般孔武有力?！?

“是啊，不愧是冀州名門，在沙場長大的貴族?！?

…

貧瘠的土地誕生不了華麗的詞藻，但北海群侯發(fā)自內(nèi)心的尊敬與夸贊，也令蘇護非常舒心。

畢竟他是北方諸侯里，唯一一個對包括崇侯虎在內(nèi)的所有諸侯一視同仁之人。

能被人同等對待，便是北海諸侯夢寐以求的事。

而一旁的袁福通也被不少人認出來了，有的是在他小時候見過他，有的是從臉上三道疤推斷。

一切都在不言中，眾人并沒有詢問他為何不一起集合，反而獨自南下。

包括五國聯(lián)盟的成員，也假裝不熟悉他，勉勉強強上來打了招呼，便被蘇護引入城內(nèi)。

倒是已經(jīng)成為石國侯的石海，在他身前停留，說道：

“賢侯，我曾去袁國邀請你一同前往朝歌，可何司徒說你已獨自南下，也不等等我們?！?

袁福通發(fā)現(xiàn)他們沒傻到讓護衛(wèi)穿上九黎戰(zhàn)甲后，心底松了口氣，笑道：

“等你們作甚，本侯這雙腿都比你們的馬跑得快，自己一個人還可安心游覽各地風(fēng)景?！?

隨口搪塞過去，便讓石海進城。

一次性來了這么多諸侯，便是蘇護也忙得顧不上袁福通，要去主持酒宴。

沒過一會兒，城外諸侯全進了冀州城，除了城衛(wèi)外，其余士兵也全部撤走。

袁福通沒有進城。

他等了片刻，水空子便牽著馬車從城內(nèi)走了出來。

在一眾城衛(wèi)詫異的視線中，袁福通上了車，離開了冀州城。

他們當然認識這個年輕的侯爺，蘇全忠嘴里哪里憋得了話，把自己對上袁福通連一招都過不了的事到處傳，說認了個女媧賜福的大哥。

最近也不找人切磋了，成天往著女媧廟跑。

前幾天甚至決定要從侯府一步一叩首，磕頭磕到女媧廟以示虔誠。

只不過剛磕到大街上，就被蘇護抓回了家，吊起來揍了一下午。

因為他傻子般的舉動，袁福通的名字倒也傳得人盡皆知。

此刻，他們看著袁福通的馬車遠離城門，連忙派人跑去稟告蘇護。

不一會兒。

在酒宴上高舉酒杯，正笑著歡迎北海群侯的蘇護，聽到袁福通趁著他忙得不可開交，不告而別后，驚得臉色蒼白：

“什么？跑了！”

“快追！快把他追回來！”

…

…

深夜。

一片樹叢中，水空子不知是角色扮演上了癮還是如何。

明明隨手便可解除馬匹的疲憊，硬是學(xué)著真正的馬夫，找來草料粗鹽喂馬，牽著馬到溪邊洗鼻。

袁福通在溪水邊生了堆火，盤坐內(nèi)視了遍內(nèi)容天天在變化的《大羅秘藏》后，有些疲憊地打了個哈欠：

“水空子，你把馬匹收起來吧?！?

正在認真給馬匹按摩關(guān)節(jié)的水空子，轉(zhuǎn)過頭問道：

“直接帶你去朝歌？貧道覺得似這般腳踏實地行走人間，也算一次修身養(yǎng)性?！?

他想起了什么，笑了笑，又道：

“雖說北海群侯不敢接近你，但今日見你已獨自至冀州，貧道聽到不少他們的心聲，決定還是要團結(jié)起來，即便冒著得罪崇應(yīng)彪的風(fēng)險，也不愿讓你一個人去面對?！?

袁福通笑了笑，“那他們還算聰明，崇應(yīng)彪對北海諸侯說殺便殺，我父親的慘劇說不定哪一天就會落在他們頭上，不團結(jié)，只能任人宰割?！?

他看著湍湍溪水，繼續(xù)道：

“但我不只是去翻案的，我是去朝歌找死的，不能連累他們?！?

“哦？”水空子略感詫異，“為何要求死？袁城一切不正往好的方向發(fā)展嗎？”

袁福通撿起一顆石子扔向溪水，水花在月光下濺起，沉聲道：

“這是女媧娘娘的啟示，說這樣，我才可以明悟本心，參悟圣人法門?！?

頓了頓，他又道：

“娘娘的原話是，朝覲之旅，多惹禍事?！?

水空子聽到“女媧”二字，臉上瞬間收起平日的云淡風(fēng)輕。

沉思片刻，他凝聲道：

“以死明心？那娘娘的本意便不是讓你死。貧道懂了，娘娘一定是早已知曉你看不懂圣人法門，需要通過朝覲來明悟本心，所以才會派貧道來保護侯爺，讓你不至于真的死在了朝歌。”

袁福通聞言，想起藏龍臥虎的朝歌，以及闡截兩教的糾葛，笑容不變道：

“若你死了呢？本侯冥冥之中有感，此次去惹禍，禍事可能不止在人間，不止在凡人……”

水空子滿臉無所謂道：

“貧道接了娘娘法旨，一定要完成。死便死了，反正貧道至今也未搭出通往彼岸之橋，早就活膩了?！?

頓了頓，他面帶譏諷道：

“至于侯爺惹的禍事涉及方外？貧道倒是幾萬年沒好好動過手了?！?

袁福通沒有接話，靜靜聽著身前火堆里干柴燃燒“劈啪作響”。

火光明明滅滅，輕輕撫過發(fā)梢。

不知過了多久，他問道：

“女媧娘娘為何會那么痛苦？”

“……”

水空子沉默不語。

袁福通并未追問，低聲自語道：

“真是一樁大因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