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沃隆總覺得有些心神不寧。
他不清楚這種直覺是在預警他個人的命運還是這項任務的未來……又或者兩者都有?
作為一個以對“氣”的感受為萬事基礎的武僧,尤其是已達到專家級別的武僧,他向來都對沒由來的直覺很看重。
或許在那些法師或者學者眼中,這個世界上并不存在“氣”,所謂的氣只是武僧們對于魔力、元素、能量的一種誤解式認識,但這絲毫不影響修道院內的武僧們能用氣的概念來解釋他們眼中的世界,并從中獲取非凡的能力與手段。
多沃隆離開修道院已經很多年了,但他認識世界的理論始終如構成修道院的巖石一般堅韌,從未動搖過心中對于氣的認可。
也許沒有任何一位武僧敢聲稱自己能掌握命運的秘密,但許多武僧都因為自己對于氣的理解和感應而認為自己的直覺必然具有某些現實意義。
這個鬼地方的寒風一日不停,即使周圍的溫度已經在漸漸升高,但風還是能將帳篷的厚門簾吹得呼啦作響。
多沃隆甚至懷疑這種不安感是不是說自己會凍死在睡夢中。
當然,這完全不可能,現在的溫度已經比趕路時和剛來到這里時暖和太多了,他們連前幾個晚上都能挺得過來,之后就不可能有任何一個人被凍傷,何況自己還是所有人中體質最好最不可能生病的一個。
好在不用待太久了,根據城里那些木頭人的計算,大家只需要在這里守著熱射法陣不被破壞地工作十天,這次任務就算完美結束,不會再有任何出現意外的可能。
畢竟洪水的力量一旦成型,那么銀帶城必然會付出足夠多的代價——或許是人命,或許是物資,或許是財富。
而二隊前些日子在南邊什么葵花田的任務應該也比較順利,至少在自己這支一隊出發離開蘊澤城時,好像聽說他們的行動沒出現什么意外。
其實雖然同樣是執裁官手下“霧影”的一員,但作為一隊隊長的多沃隆并不是太清楚二隊的任務,就算是自己手中的任務也只是被告知了要完成的部分,至于完成后的效果如何那就不是自己該考慮的了。
這面加熱冰雪制造洪水還算是有顯而易見的邏輯,但是二隊那面的任務似乎是想要讓銀帶城的治理體系陷入混亂,也不知道是如何做到的。
不過那面的結果不重要,至少對自己這支隊伍來說不重要。
此時的天剛剛黑下來,就算是他想休息也毫無困意,于是想象著這地方能存在什么危險的因素。
最可能的當然是白龍。
但是根據前期情報,這座山峰南側幾十公里應該都沒與任何白龍的領地有交叉,而成年后的龍大范圍變更領地的行為非常少見,所以這里怎么說都很難會有成年白龍過來打交道。
而如果是青年或更年輕的白龍……
多沃隆在腦中過了一下自己這支小隊的實力——自己是專家級別的暗影宗派武僧,手下的四個隊員都是高級的戰力,其中還有一位高級的塑能學派法師。
這樣的配置就算不能將青年的白龍當場擊敗,至少應該也能驅趕對方讓其對自己的隊伍失去興趣。
且按照事前情報,這附近很大一片區域都沒有霜巨人部落,如果真的倒霉到正好撞見霜巨人部落遷移而自己這些人擋在了人家的遷移路線上,那免不了還是要先躲避一下,等區域安全后再回來完成任務。
想來想去,還是覺得眼下的局面應該用不著擔心,于是多沃隆又開始思考自己的發展。
他從即將成為高級武僧時離開修道院,一路在大陸上游歷并接受著或長或短的任務,直到最后長期受雇于蘊澤城的本任護城者兼執裁官,成為其秘密特務部隊“霧影”的一隊隊長。
不僅在物質上獲得了豐厚的報酬,也獲得了許多在修道院中無法親身接觸的見聞。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自身氣海的擴大、以及對于氣的感受和使用的進步——他覺得自己與修道院中長老的距離越來越近了。
多沃隆有種自信,覺得自己只需要不到五年的時間應該就能領略被稱為“不朽身”的氣之奧秘,達到不再衰老、不用再飲食的非凡境界,而這也是正式成為宗師級武僧的標志。
當然,不再衰老并非壽命長生,只是在最終壽終正寢前都不會因時光流逝而身體衰弱,始終保持在領悟不朽身時的肉體狀態。
自己應該能在壯年完成這一目標,然后遠遠地與人類孱弱的晚年揮手告別。
到時候,應該也就不再適合給一城領主干這些臟活累活了。
就算不談去追尋自己的傳奇之路、譜寫自己的英雄史詩,若真能成為貨真價實的宗師,那自己需要的是遠比這心湖七城更大的舞臺。
身為暗影宗派的武僧,可能多沃隆就是不太能沉得下心來建立或經營一座避世的修道院吧。
他帳篷中的火盆響著輕微的噼啪聲,里面的柴火并不猛烈,發出的火光甚至不能將帳篷中的黑暗完全驅逐干凈,而是光與黑暗混合成一片水乳交融的區域。
但這正是多沃隆喜歡的氛圍。
在這種既不明亮也不算完全黑暗的環境中,他感覺自己與氣的聯系更加緊密,且能使用的能力也讓他更有安全感。
他不再胡思亂想,隨著深呼吸閉上雙眼,耳中呼嘯的風聲也似乎漸漸遠去——專注在對氣的感受和融合上,這是武僧最基本、最長久的修煉之道。
突然,似乎有一股混亂而危險的存在迅速擾亂了整個區域的氣,且在短短的一瞬間后,一股暴風雪般的“氣”好像憑空出現,就在營地的頭頂!
他頓時睜開雙眼,氣芒在他雙眼中一閃而過。
而他也正好看到,一股從天而降的蒼白冰冷的凜冽之風將營地的帳篷通通掀翻,那極度的寒冷在尚未觸及時就將整個營地的火光熄滅。
然而多沃隆因對氣的感應提前就對這一瞬的襲擊有所預料,所以在那白風籠罩住自己、給自己帶來難以忍受的冰凍傷害之前,就調動著氣灌滿全身,然后架起劈風斬浪的態勢讓自己的身體成為避開了白風的一個流梭。
敏捷的身體以及完美的應對,這就是在氣感加持之下,擁有反射閃避的武僧所能做到的事——讓很多區域性的傷害效應對自己完全失效。
“永遠不要用火球術去炸一群武僧”,這是施法者之間廣為流傳的一則小貼士。
與此同時營地中響起了怒吼聲,“敵襲!”
其他隊員多多少少都因這一擊受到了傷害,而經驗豐富的多沃隆當然能分辨的出來這是來自何物的攻擊。
吐息?白色的冰凍吐息,是白龍還是銀龍……
他警覺地仰頭張望,以黑暗視覺看到了那正背對飛離的流線型稍壯巨龍。
至少從外形上來看,應該是白龍,而且這里的確最可能出現的就是白龍。
“很可能是白龍!大家保持警戒,它似乎正要轉向飛回來!”
雖然不知道為什么會有只白龍一言不發地就發動夜襲,但眼前最重要的就是保持有生力量然后擊退對方。
好在剛才的冰凍吐息雖然造成了不少傷害,但大家的戰斗能力都在,且如今所有人都對那白龍有所警覺,即便再來一次吐息,大家應該都有些手段能減輕受到的傷害或影響。
而龍的吐息也不是無限的,仔細看它的體型肯定是沒到成年期的白龍,如果它選擇這么快地連續噴兩次吐息,那至少接下來的時間可以暫時不用對吐息那么高度戒備了。
多沃隆以及他的隊員基本都抱著這樣的想法,一個個都紛紛警戒著轉向后越來越近的白龍,即便是沒有黑暗視覺的隊員,也在其他隊員的同步下保持著高度的警備。
但這一群人隨即驚恐地發現,一片明亮的光在他們的背后亮起了——同時到來的還有炙熱的高溫。
那是一片金色的輝煌龍炎,將列起隊形的每個人都籠罩在了其中。
就算是多沃隆,也因為沒能提前對這一次金炎的吐息有任何防備,所以在盡力調動氣海之氣的情況下仍然實實在在地硬抗了一半這火焰傷害。
等光芒消失周圍再次暗淡下來,他憤怒地抬頭環視,發現除了那白龍之外竟然還有一只體型小得多的金龍。
那體型絕對是連少年龍都沒長到的小龍,但這火焰吐息的傷害著實超出了其該有的威力范圍。
多沃隆緊急看向身邊的隊友,發現在一冰一火兩次的吐息傷害之下,竟然有三個隊友直接倒地不起,喪失了戰斗能力——那位法師也正在其中。
如今還能戰斗的只有自己和另一位陰翳的高級游蕩者,看上去無論如何都不是那兩只龍的對手。
該死!面對兩只龍的情況可完全不在任何一種計劃之中!
他不是一個喜歡示弱的人,但眼下卻必須盡量為所有人爭取活下去的希望了——之所以不是說為他自己,自然是因為在如今這黑暗的夜中,他這位暗影僧其實立馬就可以傳送至其他位置然后隱身離開戰場。
“等一下!兩位尊貴的真龍閣下!”他用龍語大喊道,“請問您與我們有何仇怨?為何一言不發就發動卑鄙的偷襲,甚至還讓我的隊友們身受重傷?”
…………
對于里奧來說,這一次的偷襲計劃尤為成功,而對方貌似只有一位專家的情況也讓他徹底放下心來。
聽到對方反問,里奧本不想回應太多,不過堡壘大王則氣沖沖地宣告了他們的罪行,“你們這些低劣的蟲子把這里變得這么暖和,很快就會影響到我的領地了!”
“而且你們這么弱小,那干脆就變成我的糧食吧!”
那武僧聽到白龍這么說,趕忙解釋道,“并非如此!尊貴的白龍閣下。我們只會把這一片區域變暖,最多也就是影響到山腳下以南幾公里,我們雖然不清楚您的領地有多遠,但一定不會被影響的!”
里奧不想讓他們解釋太多,于是鞘中哀歌瞬間飛出,折變幾次后就成為夜色中的一縷銀芒刺向那武僧。
當然,這一下本身也只是打斷他的解釋,所以在武僧用灌氣之拳撥擋開這一刺之后,里奧也沒繼續。
那武僧此刻萬分震驚地看向自己手臂上的傷口,不解為什么這金龍射出來的劍一邊要消耗如此多的氣才堪堪撥開,一邊又在變向時能割裂氣的保護傷到自己的手臂。
同時他還聽到那金龍卑鄙地曲解著己方的行動。
“堡壘大王,別被他們騙了。他們現在是被我們偷襲一下之后,戰斗力量頓時大損,余下的人自知無論如何也打不過我們,所以這才用臨時編出來的話騙你。”
“也許他現在的確不想再加熱別的地方了,但這只是因為現在的劣勢。”
“如果我們就這樣放過他們,等以后他們找到機會,或者拉上更強的幫手,到時候我也已經離開,是一定會把你的領地那里也融化的。”
“我們現在只應該消除掉所有隱患,讓這些家伙再也沒有機會破壞凜冽的冰雪!”
“不是這樣的!”武僧還不死心地大喊,甚至在喊話聲中還灌注了氣,讓這聲音頗有一點震撼心靈的感覺。
“真龍閣下們,我們原本的計劃絕對不涉及這片雪原和山脈的其他任何地方,我們只是想要將河流發源地的冰雪融化,然后在一條流向南方的河中制造洪水而已!”
堡壘大王聽過之后稍稍歪頭,似乎覺得有點道理,甕聲問道,“你說的是真的?”
不過還沒等武僧說話,里奧便御劍又將他的小腿上砍出一條血淋淋的傷口,然后真誠看著白龍說道,“他是個狡猾而低劣的人類,而我和你一樣是龍。”
“你覺得是龍在騙你還是人在騙你?”
白龍稍微一愣,隨后向地上怒吼,“該死的人類!我不會被你欺騙!”
那武僧憤怒又無奈地看向金龍,心中可能在鄙夷為什么以高尚著稱的金龍非要騙白龍與自己敵對,難道那金龍是真心覺得己方會融化這么大范圍內的冰雪?
這當然不可能——除非執裁官發現這樣的行為對銀帶城造成的傷害遠遠大于現有計劃,然后改變了一隊的命令。
“多沃隆,不用多費口舌了,以他們的驕傲今晚是不會罷休了。”
一陣低沉的男聲在武僧身側響起,而正在考慮如何逆轉局面的武僧則驚訝地轉頭反問這唯一一位仍能戰斗的游蕩者隊友,“你知道我們剛才在說什么?你懂龍語?”
那游蕩者冷冷一笑,沒回答這個問題,反而看著天上的兩只龍,輕輕囑咐了本該是他隊長的武僧一句,“你用暗影僧的能力應該能牽扯住其中一個吧。”
“什么……你什么意思?”武僧此刻非常疑惑,而且似乎感到周圍的氣有一種混亂不可預示的變化。
在任何人都沒能預想過的情況下,那游蕩者的身體化為白光輪廓,然后轉瞬間就拉扯成一個二十多米的龐然大物。
猙獰而近似白骨的龍角和龍頭、漆黑的巨大龍翼、如夜如墨般的龍鱗、結實的粗尾……
那游蕩者竟然就這樣變成了一只黑龍!
而且……
里奧幾乎不敢相信地瞪大雙眼,看向那只完全在計劃之外的黑龍——那種體型和威儀氣息,分明是剛剛完成深眠進入第一百歲的成年黑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