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倫多克……即便將所有的神靈和大邪魔都扔在同一個舞臺上,祂也算的上是其中最為特殊者之一。
原因無他,因其乃是開天辟地以來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以邪魔之身卻轉投天界,最后經過種種波折晉升為真正神靈的存在。
這種世所罕見的轉變讓祂擁有著深獄之光的稱號,而其詭詐、背刺者與間諜的神職則理所當然來自于其成神之路。
“我大概知道祂在血淵狂災之年中以兩次驚天動地的背刺而改變了一切,同時也讓自己得登神位,但對于整件事的具體細節,恐怕我只能遺憾地說龍族對此并不是特別在意。”
里奧在艾利奧特的身邊伏低身子,然后用華麗長尾從側面繞住自己的大半個身體,儼然一副做好了聽故事準備的樣子。
“不介意的話,在修道院中專門學習過這些的你可以給我詳細講講那位……先祖的光榮事跡。”
半位面中自發循環的湖面清風吹動著花草清新的枝葉、艾利奧特的發絲、以及里奧身側最輕薄的翼膜邊緣。
俊俏的阿斯莫將眼神放空片刻,然后緩緩講述道。
“差不多一千年前,血淵狂災發生了。”
“彼時昂絲汀與一個龐大的混亂獄——嚼骨血淵在多元位面的相對位置上極為靠近,一些神明也已經預示過邪魔很可能會借機侵入昂絲汀。”
“因此神殿、牧師以及相信這些啟示的領主們并非毫無準備,但……”
“誰都沒想到那位大邪魔能做到那種程度。”
“它是嚼骨血淵的皇帝、妄囈魔之王——洛迪蒙瑞塔斯。它的強大足以讓其他大邪魔瑟瑟發抖,它的位面比起其他深獄來說近乎廣闊無疆。”
“它征服的目標接連成為遍地無人能辯識的白骨,而他無盡的征服欲也終于讓它走向了即便對于邪魔來說也堪稱瘋狂的道路。”
“它以整個位面幾乎一半的邪魔徹底消失為燃料,在昂絲汀與嚼骨血淵最為靠近的時候,將昂絲汀的穩定現實‘燒’出了一個大洞,然后撕下了無數嚼骨血淵的位面碎片扔進了這些洞里……”
“接下來發生的事對于昂絲汀、尤其是這場災難主戰場的西海岸中北部而言,是一場永遠都無法忘記的噩夢。”
“地面、地板、水面、乃至于高塔上的巖石,都隨時有可能出現一灘邪惡到無人曾經聽聞的猩紅血液。”
“而那些血液如同一個個母巢,將無數屬于嚼骨血淵的邪魔送到手無寸鐵的平民面前。”
“沒錯,現在卡倫納爾東北角落的‘惡魔牙洞’的確是穩定的門扉群落,做到這些的邪教徒也算得上天賦斐然。但千年前洛迪蒙瑞塔斯做到的,是把昂絲汀的一部分直接變成了與深獄位面的疊加狀態,讓每一個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的人都陷入到隨時可能被血淵吞噬或被邪魔殘殺的絕望之中。”
“如此恐怖的做法和破壞,自然會引起天界的注意,可天界比深獄穩定得多,因此從屬于前者的位面與昂絲汀之間的多元相對位置從來沒有太大的變化,也就沒有任何一個天界位面會時不時地貼近昂絲汀。”
“在這種情況下,天界投送力量過來的‘成本’更高,希冀單純用神使、羽蛇、天馬騎士等天界生物解決血淵狂災并不現實,昂絲汀必須更加依賴本土的力量。”
“眾神議會對此最終的對策,是讓一位神更加廣泛而自由地對其信徒贈送神力,從而讓其虔誠信徒和牧師迅速變強。”
“之所以只能讓一位神這么做,是因為天界在固定時間內對物質位面造成的神力影響總量是固定的,當所有神都按照自己的意愿自由影響著物質位面時,其實每個神能做到的事都有上限。就像現在,一名再受寵愛的神選者,也不可能直接從普通人被擢升為傳奇。”
“在那一年,眾神議會約束著其他幾乎所有神靈與昂絲汀之間維持一種十分安靜的狀態,除了唯一一位被選中執行這場戰爭的神靈——晨曦與曙光之神,安亞洛。”
“直到現在,也沒人知道當初眾神將責任與權力交給安亞洛的理由,但確定的是,在那一年結束之后,安亞洛的神職多出了‘終結苦難’這一仁慈偉力,且一躍成為了對昂絲汀影響最大的神,而這一切更是直接促成了數年后教國特莫蒂亞的建立。”
“現在說回血淵狂災之年。”
“當大批擁有強大神圣力量的安亞洛信徒加入戰場后,許許多多的邪魔都被斬殺,甚至他們還快速摸索出了將微小血淵位面碎片從昂絲汀剝離出去的方法,從而在一片絕境之中力挽狂瀾,將洛迪蒙瑞塔斯對西海岸中北部的征服和摧毀一點點逆轉。”
“暴怒的妄囈魔之王于是親身降臨昂絲汀,而跟在它身邊一起降臨的,則是它孕育的珍貴子嗣——血淵的王子,瓦倫多克。”
“在這一刻,物質位面的平衡被單方面打破,于是眾神也可以使用最后的手段——以完整姿態降臨凡間。”
“安亞洛作為天界在這一戰中的總代言者,帶著祂無盡但從不耀眼的光芒出現在洛迪蒙瑞塔斯面前,而后神與邪魔君王發起決戰。”
“這場戰斗將一片平原撕碎為裸露無土的碎石荒漠,遺留的混亂魔力直到現在仍然能讓進入其中的施法者有大概率施法失敗。”
“但嚼骨血淵之皇的強大震驚了整個天界——它的邪惡面對著安亞洛的正義,卻并沒有像春之冰雪一樣消融,反而相互抗衡,一直爭斗至兩敗俱傷。”
“重傷的妄囈魔之王逃回了自己的深獄位面,而傷勢并不輕松的晨曦之神也必須回到天界修養。”
“于是天界軍隊和血淵邪魔在昂絲汀的最高統帥分別變為了兩位的副手——安亞洛的從神、贊歌之神瑞里瑞萊,以及血淵王子瓦倫多克。”
“戰事僵持之際的某日,瓦倫多克卻突然悄無聲息地私下出現在了瑞里瑞萊的面前,任何人甚至包括贊歌之神本身都沒能發現它的潛入。”
“本是死敵的血淵王子卻意外放低姿態,誠懇地表達自己不愿再助紂為孽、想要與天界一起聯手鏟除其父的意愿。”
“面對這種荒唐而又戲劇性的場景,相對弱小的從神不敢獨下決斷,于是請天界的安亞洛降下指示。”
“安亞洛雖在天界修養傷勢,但仍然可以調用強大的神力用真言術壓制瓦倫多克,讓這名強大邪魔必須說出心中實話。”
“然后令人驚訝的是,瓦倫多克的話竟然的確發自內心,而且安亞洛還發現其靈魂偏向并非是代表著邪魔的邪惡,當然也遠非善良,而是介于兩者之間的中立。”
“晨曦之神在謹慎考慮后接受了這名奇特的盟友,甚至還希望它的歸正能成為更多中立邪魔的榜樣,于是賜下一把強大的神器長劍贈給瓦倫多克。”
“得到信任的瓦倫多克建議瑞里瑞萊帶著自己一起出現在兩軍交戰的戰場上,由自己來勸降血淵的邪魔,贊歌之神自然欣喜同意。”
“但是,當二者的身影懸浮在戰場之上,俊美的贊歌之神正打算做開場白時,那把來自晨曦之神的神劍卻穿透了祂的胸膛。”
“血淵王子的強橫力量加上神劍,只一記背刺就攪碎了贊歌之神的心臟。”
“散發光輝的尸體在無數雙眼睛的注視下越來越暗地墜向地面,濺起的灰塵有如在場天界生物心中揮之不去的絕望。”
“自此,所有文明的記錄中都必須增加一筆——贊歌之神隕落于血淵狂災之年。”
“之后,瓦倫多克高聲宣告著自己用詐降的詭計奪走了敵對神明的生命,現在正是殲滅所有天界軍隊的最好時機。”
“它也理所當然地將這一切消息都快速送向了在嚼骨血淵中吞食手下邪魔來加速恢復的洛迪蒙瑞塔斯。”
“于是后者狂笑著出現在昂絲汀,并叫囂著如果安亞洛再次出現,自己與瓦倫多克以二對一肯定能再殺掉一個神。”
“晚一步得到消息的晨曦之神也很快到場,祂悲傷于好友的隕落,更憤怒于自己被邪魔所蒙騙,甚至殺死好友的劍還出自己之手。”
“祂的憤怒讓祂背后原本溫柔的光翼張狂地蓋滿整個天空,強大的神靈誓要讓邪魔父子付出死亡的代價——即便這很可能同樣也需要自己獻出生命。”
“但就在祂用目光點燃空氣之前,一抹反光照亮了祂眼中的錯愕——那是一截劍尖、一截穿透了洛迪蒙瑞塔斯胸膛的劍尖。”
“拒流言所傳,不可一世的大邪魔在這世界最后留下的話是,‘你怎么敢?’”
“瓦倫多克貢獻出了自己的第二次背刺,并大聲喊醒安亞洛‘快點!就是現在!’”
“晨曦之神或許不能瞬間理解一切,但祂的確能夠抓住最好的時機。”
“神與邪魔王子配合著,各自用出最強的手段,于是不僅在昂絲汀殺死了它的身軀,更是截下它的靈魂攪碎成了最原始的靈魂能量。”
“嚼骨血淵的皇帝就此徹底被消滅,其邪魔軍隊當即潰敗退逃。影響西海岸中北部的剩余血淵碎片也在安亞洛信徒的努力下被快速清除,這場舉世矚目的災難在短短一年之間走完了整個生命歷程。”
“每一個受影響的西海岸大城市都至少死亡了一萬以上的平民,整個災難期間更是導致區域人口銳減十萬。”
“但嚼骨血淵也付出了它們的代價——作為燃料的半數邪魔徹底消失沒有變為原魔蟲,高級邪魔在戰爭中被大量消耗,原本的統治者被消滅,其子嗣投靠了死敵,那些被撕碎的血淵碎片沒能把更大面積的物質位面徹底同化過來,這個曾經強大無比的深獄位面一下子跌到了‘弱小’能形容的范圍。”
“后來,這個深獄位面的接連幾位統治者都沒能坐穩自己的位置,位面的實力也在一次次消耗中被逐漸消磨。”
“現在——血淵狂災之年的一千年后,深獄中已不再能聽到嚼骨血淵這個曾經輝煌的名字。”
“當然,更加重要的后續是瓦倫多克,以及天界。”
“有傳言說在瓦倫多克和安亞洛合力殺死其父時,它身上就冒出了天界的神圣光芒,揭示著那一刻祂就已踏上神階的事實。”
“也有傳言說,在三者的戰斗結束后,現場只余洛迪蒙瑞塔斯的尸身,而瓦倫多克早已被晨曦之神帶上天界。”
“在那里,他們經過了一系列不為人所知的步驟和儀式,讓這位邪魔王子徹底洗凈了身軀中的深獄氣息,被磅礴的天界能量改造為了完全的天界中立神靈。”
“涉及凡人絕不該知曉的禁忌知識時,即便是最散漫的神靈面對著祂最寵愛的信徒,也不會隨意透露。而凡物成神這一過程,則是所有禁忌知識中最為禁忌的一類。”
“后來,在瓦倫多克以詭詐之神、背刺者與間諜之神的面目重新出現時,時間已經過去了三百年。”
“在這三百年間,有人說是出于祂的自愿,有人說是因為晨曦之神的命令,總之,祂在冥界三域中分別流浪了一百年,才換得輪轉之神凱博恩將贊歌之神的靈魂釋放回天界。”
“在安亞洛重塑好祂的身軀后,贊歌之神于隕落三百年后完整重生,因此新增了‘復生者之神’的神職,成為了天界一眾從神中最為強大的那個。”
“甚至有傳言說,現在與瓦倫多克那位性格孤僻的新神關系最親密的,正是曾被祂親手殺死的瑞里瑞萊。”
“至此,我所知道的關于深獄之光瓦倫多克的知識,就講完了。”
精彩。
里奧真沒想到,原來瓦倫多克的成神過程有這么多細節,其兩次背刺的“連環計”更是頗有三國演義般的味道。
將這段知識記下后,他有些疑惑地問向艾利奧特,
“所以令你心里煩悶的地方,在于你的先祖是這樣一位心思狡詐的神靈?還是說,你介意祂原本來自深獄的出身?”
阿斯莫搖搖頭,眼神中充滿迷茫,
“這些都不重要,我不是那種鉆牛角尖的人。”
“真正讓我有些不止所措的,其實是……”
“這么說吧。”他微微嘆了口氣,“根據教國特莫蒂亞的記載,瓦倫多克成神后就再也沒有降臨過昂絲汀,連任何一次壓制力量的偽裝拜訪都沒有。”
里奧心中一動,眼神復雜地試探問說,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的血脈?”
阿斯莫點了下頭,“沒錯。我的血脈只有一種來源……那就是來自于瓦倫多克還是邪魔時與凡人的結合。”
“如果祂沒有成神,那么我在覺醒血脈力量之后本該成為……一個坎比翁。”
“所以你看,就是因為祂成了神,所以祂曾經留下的血脈都被一起‘洗’了一遍。”
“我如今作為個體存在的所有基礎,都起始于那個覺醒為阿斯莫的生日。”
“可我如今才知道,只是因為瓦倫多克在一千年前做下的某個抉擇,就導致我的人生變成了現在這樣。如果祂換個決定,我的人生就會完全走到另一個對立的方向。”
“當初在我生日時出現的那個邪魔,它是偷偷進入昂絲汀的大邪魔么?它與瓦倫多克或者洛迪蒙瑞塔斯是什么關系?如果我覺醒成坎比翁,它會怎么對我?”
“類似這些的問題糾纏著我,里奧。”艾利奧特閉上雙眼,但他的睫毛微微顫動。
“我到底是努力活出一點意義的我,還是名為瓦倫多克的強大邪魔王子在千年前的所作所為于千年后泛起的一片微不足道的漣漪?”
金龍原地站起,舒展著肢體并讓翼膜微微隨風而波動。
他身上特殊的龍鱗表層在草地上、湖面上投下許多虹色亮斑。
“艾利奧特。”
“嗯?”
“你是艾利奧特,僅此而已。”
“若非要剖析一番,那么你的血脈、你的靈魂在這世界上流轉過的痕跡、你的遭遇、你的所有沖動和選擇、一切與你糾纏的、纏繞的、或遙遠或親近的、一切被你所知曉的、疑問的,還有許多許多無法列舉清楚的,這所有的所有,都是把你塑造為現在這個個體所必須存在的要素。”
“不要試圖拋棄或否認其中任何一個要素所起的作用,但同時,也不要夸大任何一個。”
“繼承過去,但走下去、看下去、做下去,這就是生命的意義。”
“重要的從來不是‘如果’當初如何,現在會怎樣。重要的一直都是——現在是怎樣的現在,還有未來將會是如何的未來。”
金龍在微風中瞇起雙眼,放松著自己的身心,一旁的阿斯莫看著湖水安靜沉默下來。
而遠方高坡上,有著霧氣身軀的島靈則看向這個方向,兜帽下的臉部深邃霧氣微微閃爍轉動,顯露出思考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