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聽聞此言，朱祁鈺臉色瞬間狂變，一巴掌重重拍在龍椅扶手上，神情肅然且憤怒，又氣又急呵斥，道：
“放肆！”
“混賬！”
“于謙，爾可知自己在說什么？”
都是聰明人，雖話未說透，不過誰能不知道，此間言下之意為何。
說實在的，朱祁鈺知曉于謙此人的膽子夠大夠狂妄，這段時間以來的議事中也領(lǐng)教見到了不止數(shù)次，就之前他謀劃行逼宮之舉時，亦是算準(zhǔn)了于謙的性格。
也正是于謙那時的言語和所做之事的配合，亦才能夠促使他提前坐上這個位置。
但他乃是實打?qū)嵶鰤舳紱]想到，于謙居然敢當(dāng)著他跟前問出這等違逆之言來，此舉已經(jīng)不能夠用膽大包天來形容了，這簡直就是妥妥的在找死。
不可否認(rèn)，這些個事情，朱祁鈺想不想？
毫無疑問自然是有這樣的想法！
因走上這一條路，就注定了他與孫太后、朱祁鎮(zhèn)、朱見深一系，徹底撕破了臉、站到了對立面，此乃不死不休的結(jié)局，容不得分毫的心軟。
歷史上的景泰帝，為何會落得那等下場？
不就是心軟惹的禍嗎？
重蹈覆轍的路，他自是不可能去走。
同時朱祁鈺心中對于于謙此人，心緒情感也是極為復(fù)雜，想著也不免心中一聲長嘆。
于謙此人的能力和本事，以這段時間的接觸來說，于歷史記載中，并未有多少夸大，乃是真正有真才實學(xué)的人。
但此人的性格，也真的有些差強(qiáng)人意，太過于冷靜，把所有問都看的太過于明白，在其看明白透徹明白之后，其又會陷入自我糾結(jié)和懷疑中。
就這段時間以來，朱祁鈺自認(rèn)為自身所做所為，于謙心里不可能沒數(shù)，其心中能夠不清楚，他與朱祁鎮(zhèn)誰為大明皇帝，對大明江山社稷最為有利，不可能不知道自己該堅定站在誰身邊。
問題是結(jié)果呢？
就如今日之逆言，正常人縱使心中有數(shù)，也絕對不會問出來，可于謙就這般直言不諱的說了出來。
過了良久，見著在他怒斥時，已然跪伏在地上叩首的于謙，他緩緩從高臺上一路走下，來到其面前，半瞇著雙眸看了片刻，并未第一時間回答，反問道：
“于侍郎。”
“朕前幾日，于北京城中遇刺，險些被炸死的罪犯可曾抓到？”
“或者說又為何抓不到？”
“那么又是，何人能夠有這么大的本事，拿到那么多朝廷列為禁品的火藥，能夠在戒備森嚴(yán)的北京城，埋放行兇后消失的無影無蹤？”
“此等答案，朕一直很是費解，不知于侍郎可否與朕解惑？”
跪伏在地上的于謙，聽著此般問題，心中猛地一咯噔，眼皮狂跳不止，低垂著的腦袋猛然抬起，直直的愣了好一會的時間，露出一抹苦笑，微微搖了搖頭，道：
“臣....”
“明白了！”
“臣自會盡心盡力，配合朝廷護(hù)衛(wèi)京都，愿陛下能一心為民，多為天下黎民百姓想想。”
說罷。
于謙重重的叩首，神情略顯有些落寞，準(zhǔn)備起身離去。
半蹲著的身子還未站起，朱祁鈺的大手直接重重的按了下去，沉聲問道：
“你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此言出，于謙愣在原地半響，一臉錯愕的看了過去，有些不太明白朱祁鈺此間到底什么意思，亦或者懷疑，難道是自己理解錯了、忽略了什么嗎？
“陛下何意？”
朱祁鈺瞳孔中雙眸微微瞇了瞇，與之對視了片刻，問道：
“于侍郎....”
“從太宗皇帝時為官，曾做出過耿直諫言‘停戰(zhàn)予以百姓休養(yǎng)生息’，后又歷經(jīng)仁宗、宣宗之治到如今。”
“當(dāng)然朕心里也清楚，你于侍郎這么多年，所讀所學(xué)皆乃圣人之理和治國之策。”
“宣宗曾評價爾，你所愛所惜者，非皇家非功名利祿，爾乃天下黎民百姓。”
“但就爾今日質(zhì)問朕之言，今日爾所行之舉，爾真的是愛惜天下黎民百姓，心懷天下嗎？”
“爾今日之言之舉，于朕眼中心中，倒是感覺太宗、仁宗、宣宗皇帝都看錯了爾！”
“爾非愛皇家，亦非愛惜黎民百姓，爾真正愛惜的乃是自身的名譽。”
“想要爭一個萬世之名，流芳百世而已。”
“皇家也好，天下黎民百姓也罷，皆不過乃是爾為成全自身所尋之籌碼罷了。”
于謙聞言微微的怔了怔，原本沉寂落寞的面容浮現(xiàn)一抹驚懼惶恐，低垂著的腦袋再次抬起，張嘴欲為自己辯解，道：
“陛下.....”
話音未落。
后面辯解辯駁的話未說出口，朱祁鈺抬手放于雙唇前，不動聲色的冷笑了起來，直接出言打斷道：
“噓......”
“容朕說完。”
“爾如若有什么話，不妨稍后再言。”
聽罷，于謙雖想要說些什么的話，不得不硬生生的止住停頓了下來，將已到嘴邊的話給強(qiáng)行回咽了下去，靜靜的候著未繼續(xù)下去。
見其識趣，朱祁鈺抬手輕輕的拍了拍其肩膀后，繼續(xù)出言道：
“對與錯，好與壞。”
“爾心中亦能夠明辨是非，一切事情的緣由和答案，爾心中亦比任何人都清楚明白。”
“知對錯、好壞，有明辨是非之能，卻終究為之所糾結(jié)、被束縛，自己活在自己給所畫的痛苦牢籠中徘徊敦促掙扎，行違心之舉。”
“朕很是好奇，于謙如此活著，爾真的不累，爾真這般有意思嗎？”
“何為天下，何為百姓，何為好......”
“于謙朕希望你能夠真的想清楚，真的能夠想明白此間事情含義和區(qū)別，而非嘴上說說而已。”
“就爾今日所問，朕沒有答案、也不會有任何的結(jié)果........”
“言盡于此。”
“今日之責(zé)，朕亦不追究。”
“爾好生的想一想吧！”
“朕乏了......”
待該說的說完，朱祁鈺未再多看于謙一眼，亦未在意對方神情變化，都是聰明人，想來其能夠想明白，倘若想不明白，整個大明朝廷亦非缺一人而不可。
縱使愛才，亦有度。
之后，他轉(zhuǎn)過身子，沒有再多逗留片刻，往殿外大步流星而去。
獨留于謙一人，于碩大空蕩的奉天殿中愣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