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兩頭初誕的邪神在赫塔帝國皇都的下水道網絡中相遇了。

他們中的一頭有著來自異界的自我，另一頭則是誕生于陰影中懵懂的靈魂。

但不管怎樣，同病相憐的兩頭邪神決定互相扶持，在這自古城建立之初便不斷修繕、如迷宮般錯綜復雜的地下世界中，他們躲避著修士們的搜檢、偷偷從那些狹窄逼仄的縫隙中張望著地上恢弘的皇都、在夜深人靜之時悄無聲息地來到地上尋覓愿力……

終于，他們掌握了化形為人的能力，擺脫了那扭曲的形體，不用再繼續如老鼠和臭蟲般蟄伏于陰影之中。

雖然他們的友誼仍在繼續，但此時，三觀的分裂終究導致了關系的裂痕。

來自異界的那位渴望重新回歸人類社會，成為和他人等同的存在。原生的邪神則自命為上位的種族，渴望凌駕于凡人之上。觀念的沖突終究導致了兩人無法繼續共存，因此，最終兩頭怪物還是分道揚鑣了。

至少，本該是這樣的才對。

………………

此時總督府的宴會大廳中，包括維特麗絲在內的賓客此時也都好奇了起來，畢竟，總督剛說，今夜的樂師只有這位美麗動人的卡維爾小姐一人，但是，此時的她明明站在大廳中央兩手空空，這始終未停的樂聲到底從何而來？

而騎士小姐內心的疑惑還不止于此，看著那位笑靨如花的美麗女子，又看向身邊的伙伴，她壓低聲音詢問道：“艾略特，那位小姐你難道認識嗎？她和你同姓，真巧……”

“不認識。”艾略特調整好了表情，直接否定道：“姓卡維爾的本來就多。”

“可她剛才在對著我們這里笑啊，她在看著你……”

“…………或許吧。”

…………

宴會大廳中央，露琳娜也沒有將視線停留在艾略特身上太久，便又轉回到眼前的宴會來賓上，對著身旁的總督謙遜道：“總督大人過譽了，能來到港城為諸位貴客奏樂，也是我的榮幸。”

她的聲音清脆動聽，像是山間的清泉般清冽。

“唉，我可不是過譽，卡維爾小姐。”老總督擺了擺手：“現在，也不必賣關子了，可以將您奏樂的那些工具帶上來了……說實話，我這輩子還從未見過能像您這樣奏樂的天才。”

“奏樂的工具？”

在眾人好奇的注視下，這位卡維爾小姐輕輕抬手拍掌，那余音繞梁的樂聲終于出現了起伏與波動，隨后，有女子發出了驚呼，因為她們看到——

一個個高矮胖瘦大小不一人偶，扛著提琴、豎琴、長短號、弦管、長笛、鋼琴，從宴會廳的門外搖搖晃晃地走進了會場。

這些由木頭、金屬、皮革組合成的人偶只有個大略的人形，臉上只用黑色的毛筆畫了個笑臉，只有個別負責吹奏樂器的人偶，嘴邊部分開了個小洞，看上去像是孩童用手邊的垃圾攢起的玩具，非常粗糙。

但同時，人偶們卻都整整齊齊穿戴著樂師的黑色禮服，看款式，還都是名貴上等的精制樂服，兩相對比下，更顯得滑稽而可笑。

可即便造型有些搞怪，但這些人偶的花樣可不少：

有的長有細長靈巧的數對胳膊和精細的手掌，正以眼花繚亂的動作撩撥著手中的琴弦；

有的長有龐大如氣球的腦袋，能鼓起鼓面般的腮幫吹響最嘹亮的號角；

有的身形矮小壯如水桶，背著最沉重的樂器也能搖晃前行；

還有的體態輕盈，背后插著一堆裝飾著白羽的翅膀，正在輕飄飄地搖動著沙錘飛來飛去……

之前那似乎由遠及近、縈繞在宴會廳之外的悠揚樂聲，便是這些環繞著總督府不眠不休地轉悠了幾個小時的人偶們奏響的。

“居然是操縱人偶奏樂的嗎？而且同時操縱這么多！”

使用魔法操縱人偶不是什么稀罕事，即便只有二階力量，稍加引導也能做到。

但如此多的人偶在統一的調度下，用這樣眼花繚亂而各司其職的方式，持續數個小時地演奏樂曲而毫無疲態——這可是相當驚人的成就。

不僅代表人偶師魔法力量的充沛，更說明她本人對魔力的掌控達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在場的賓客中，不乏聲名遠揚的神官和法師，這些人和那些只知道看熱鬧湊樂子的平民不同，在見到這么多散發著魔法波動的人偶之后，他們便已經意識到了這位露琳娜的不凡。

即便是一向對自己實力頗為驕傲自信的維特麗絲，也不得不在心中默默感慨：“這位卡維爾小姐這么年輕，但等階就已經不比我低了……魔法掌控力也遠勝于我。”

眾人的驚嘆和稱贊似乎并未讓聚光燈中央的樂師有所動容，她臉上依然只掛著那禮節性的微笑。

顧盼一圈，這位美麗的女樂師輕輕頷首，順帶打了個響指。

人偶們悠揚婉轉的曲調在一個圓潤的轉折后迅速升騰成歡快而鬧騰的舞曲，它們搖頭晃腦的頻率也更高，甚至還有人偶從鍋爐造型的肚子里拿出了一捧捧的花瓣，在屋子里撒來撒去，滑稽的動作更是逗得幾位與會的貴婦們捂著嘴笑個不停。

盛放食物的長桌已經被侍者們搬到了宴會廳的兩側，空出了舞蹈的空間。

“可以開始了，”向著各位宣布了舞會環節的開始后，露琳娜·卡維爾，這位美艷而優雅的樂師抬起右臂：“各位……請容我選取一位男伴，隨我們的腳步開始今夜的舞會！”

聽到這話，已經對冗長的宴會社交感到倦怠的維特麗絲，終于開心起來。

她強壓著心中的興奮，努力擺出一副處變不驚的淡然表情，同時，悄悄地在裙邊擦了擦手心的汗水。

終于到舞會環節了！

她清楚地記得母親無數次地講述起和父親相遇的故事：

在皇都的一場盛大宴會中，沉默寡言的父親是洛林家族內唯一沒有女伴的來賓，少年時的父親是個緘默而沉穩的人，不知道如何討好異性，也不在乎多余的社交，只是在宴會的邊緣看著舞會廳中央的熱鬧仿佛游離于人群外的看客。

于是，心中好奇的母親對他伸出了手，邀請他共赴舞會。而父親沉默許久后，還是答應了——他們便就此相識了。

舞會啊……雖然她過去也沒有什么共舞的伴侶，也沒什么舞蹈的經驗，但是……這一次一定要嘗試一把。

此時，她心中暗暗得意地瞥了眼艾略特——很好，自己的男伴此時有點緊張，還有些想要退卻的意思，看來他還是對踏入舞池有所畏懼，哎，沒辦法，這時候，果然還是需要他可靠而強勢的上司陪他起舞，他才能打消心里的疑慮。

按照慣例，宴會的主持和伙伴起跳領舞后，伴隨著樂聲，其他的男女便可以一起邁入舞池了。

本來應該是總督夫婦領舞的，不過看樣子，這對年事已高且關系不和的老夫妻是不會跳舞的，因此領舞的責任便落到了這位樂師小姐的身上。

這也是件好事，畢竟看一個窈窕曼妙的少女起舞，可比看貌合神離的老夫妻尬舞來得愉快。

可，正當維特麗絲自信滿滿地想著，要不要現在就挽起艾略特的手臂，提醒他開始準備時，意外發生了。

那位身姿曼妙的樂師小姐，邁著輕快的腳步，像是只黑色的蝴蝶般飛到了艾略特的面前，優雅地遞出了自己纖細白嫩的手掌。

頓時，整個舞會現場，所有來賓的視線，也隨著她一起移到了艾略特身上。

隨后，在維特麗絲略顯呆滯的注視下，她開口了：

“這位英俊年輕的神官先生，愿意邀請我一同起舞嗎？哦，還有這位美麗動人的神官小姐，能把你的男伴借給我嗎？”

艾略特陰沉著臉，看著面前女子那不斷眨巴的深邃眼眸和清純素雅的俏臉，最終一句話也沒說。

周圍的賓客們已經向他投來了艷羨、嫉妒、嫌棄交織的復雜眼神……最終，他看了眼一旁的維特麗絲。

“維特麗絲小姐，這……”

“沒，沒事的……”騎士小姐也感受到了周圍的視線，只能強行擠出一個笑容：“既然領舞的樂師小姐選擇了你，那……你就去唄……”

最終，艾略特還是接過了對方遞來的手掌，在她輕盈的拉拽下，躍入了舞池中央。

終于，這對分別數年的故友再次交談了起來。

“媽的，你不是在遠東當邪教頭子嗎？怎么跑來佛倫港了？還有，這‘知名樂師’又是什么鬼……”艾略特壓低聲音，附在她的耳畔，咬牙切齒道：“你知道我現在多尷尬嗎？”

“別說那么多，艾略……”她笑了笑：“現在，別管你那個小女伴了，只要陪我跳完這曲就好。”

…………

他的舞步確實很僵硬也很遲鈍，讓周圍的不少看客都頗為嫌棄，然而，人偶們奏響的樂曲卻仿佛有意地迎合他的節奏，使得這緩慢的舞步也能完全跟得上舞曲的調子。所以，有意起舞的人們，也順著起伏有致的樂曲逐一踏入了舞池之中。

隨后，人偶們奏響的樂曲來到了又一個激昂的高潮，而失去了男伴的維特麗絲則面無表情地站在外圍，一動不動。

幾個沒眼力的男賓覺得她可憐，想著要不要上去邀請她起舞，結果被她隨意一瞥中蘊含的無限殺意直接嚇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