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華的港城，此時已漸漸步入深秋。

盛夏時節讓人厭惡的濕熱海風，如今已變得涼爽而愜意。

就連佛倫港周邊奔涌的海洋，仿佛也被秋日的涼意感染，變得沉寂了許多。

也就臨海的碼頭倒是一如既往地繁忙，裝卸工人和罵罵咧咧的水手像密集的蟻群一樣忙碌，然而，他們的辛苦，在船長、商會看來依然不足，這些老爺們恨不得把一個人當十個來用，只求能在冬日來臨前爭分奪秒再賺一筆。

巨量的貨物即將從船只上卸下，其中免不了大量來自新大陸殖民地的珍奇異寶，它們將繼而沿著鐵路沿線，輸送至這個龐大帝國的內陸，仿佛將沿著血管網絡輸送營養，幫助赫塔帝國這頭囊概大陸的巨獸維生。

現在，海神教會也從之前被賊人入侵的風波中恢復了過來，重新打開大門，迎接著信徒們的光顧。

畢竟，在這個海貿為主的港口城市，海神教會可不能缺位太久。

不過，這平靜只是表面上的。

直到現在，那數月前，從大主教私人修道室竊取財寶的竊賊至今都沒能伏法，還在逍遙法外。

如無意外，那個賊人此時恐怕已經在揮霍財物逍遙快活了。

據說那位波本大主教因為此次神殿失竊的意外，甚至遭到了海神教會總座的批評和斥責——對一個正神教會來說，幾百萬的金錢遠遠比不上損失顏面帶來的傷害大。若是再捉不到那賊人，恐怕這位大主教的地位也會產生動搖。

因此，海神教會那邊的氣氛，始終有些壓抑。

當然，這些……都和住在城東的兩位信仰大河女神的神官無關。

尤其是維特麗絲，作為一把手的她，已經懶得再管那筆已經丟了的財寶了。

現在的她只想趕緊把大河女神殿最近的賬目算清。

自從今天傍晚神殿歇業后，她就一直在核算今天神殿收獲的信徒捐贈款項，一邊算一邊和其他各項數據進行比對，眉頭也是越來越緊。

“艾略特，我感覺不太對勁。”

“怎么了？”

“最近這些天，募捐箱里的善款越來越多了欸，可是明明每天光顧的信徒數量沒怎么增加啊……”

神殿經營了一天之后，在大河神殿的布道大廳中，維特麗絲清點著面前堆成小山的錢幣，感覺頗為困惑：

“現最近幾周，我們每天收獲的捐款已經多了兩三倍，其中銀幣占比明顯越來越多……你有頭緒嗎？”

“或許是每天光顧咱們神殿的信徒愈發慷慨了，不好意思只給咱們銅幣，非要給點銀子他們才安心。”

艾略特·卡維爾似乎無所謂：“我們只要默默感謝這些不知名的捐助者，珍惜他們的付出，將他們的善款用在合適的地方就行了。”

當然，這不知名的捐助者，自然就是他自己。

感謝羅塔斯先生的協助，現在他手里的錢幣多到花不完。

為了改善神殿拮據的收入情況，也為了更快洗錢，他只能瞞著維特麗絲使勁往錢箱里塞錢了。

“不不不，今天我特地留意了，光顧神殿的信徒我都有印象，總共也就七八十人，從那些人的衣著打扮我就看得出來，他們的家境都是負擔不起大額捐款的……”

維特麗絲警惕地拿起錢堆中的金幣：“可我們這里，卻有一枚面值一千塔的金幣，這很不正常。”

糟糕，偷偷往錢箱里塞錢時沒注意，把一枚金幣也放進去了。

雖說如此，艾略特依然臉不紅心不跳地辯稱：

“哦……說不定那些熱情的信徒里，有幾位是隱形富豪呢。我說維特麗絲女士，這么多的收入，不正是說明我們的神殿正在蒸蒸日上嘛，也說明您制定的經營策略沒有問題。反正咱們收入增多是大好事，放心就完事了。”

“……事出反常，以后你還是要多多注意，留心一下到底是誰往募捐箱塞了這么多錢。不然我實在沒法安心。

“畢竟，按照規矩，地方神殿收取的信徒捐款，需要定期接受查賬，還要收取三成左右匯入教會總部……出現不正常的收支波動，會被質疑是貪污和假賬，我們都必須做出解釋的。”

嘖，真麻煩。那幫上級根本不幫我們什么忙，收稅倒是挺積極，抽的還這么多。

辛辛苦苦洗的錢，已經被羅塔斯收了兩成手續費了，現在還要再在此基礎上收三成，真跟割韭菜一樣了。

“艾略特，你臉色怎么那么差？”

“沒什么……”艾略特搖了搖頭，隨口轉移話題道：

“別管我臉色的問題……維特麗絲，之前我們不是說好了，要擴建神殿、要購置更多的桌椅、要常設布施窮人的攤位、要雇傭助手協助我們干活嘛……這么多要做的事都要錢。現在信徒的捐款也多了，這些計劃也該提上日程了。”

畢竟，自己辛苦搞錢這么久，說白了，還不是為了改善他們這神殿的條件，從而多招攬些信徒多搞點愿力嘛。

“你倒是一如既往的積極啊……”維特麗絲笑了笑：“也是，那你先看著拿個四五千吧，這些天要購置什么做什么用你自己看著辦，別浪費就行。記得開銷記賬。”

“好的，我現在就出發逛逛——希望那些兜售家具的商鋪還沒關門。”

只要有這個許可就行。

反正他現在手里錢多，給他四五千，他能巧立名目直接花個四五萬。

取出零零散散的一堆錢幣，用布袋扎緊裝好，又將總金額核驗一番后，維特麗絲還仔細在賬目上加了一堆條目，這才將剩下的錢幣裝回了錢箱，和艾略特各自用一把鑰匙，為錢箱上了鎖。

“快去快回吧。”

她知道，艾略特比她還會省錢，而且沒有任何飲酒賭博之類的不良嗜好，所以根本不用擔心他拿著錢出去揮霍。

隨口道別后，目送著自己的下屬離開神殿，維特麗絲·洛林才卸下了看似沉穩的面具，露出疲憊的表情。

沉默許久后，她翻開了自己的筆記本，準備趁著艾略特不在的時候，撰寫今天的日志。

“已經是十一月了……這邊的氣溫已經涼了下來，距離我來到佛倫港任職，已經有三四個月了。”

她這樣寫道：“我的同事，艾略特·卡維爾，在工作中似乎愈發得心應手了。雖然他的魔法力量只能算是三階，但由于在基礎的治愈魔法上，他比我更加精通。在待人接物、處理常務上，他也比我更加敏銳，所以，他比我受歡迎得多。

“靠著他的操持，佛倫港東城區不少居民也愿意來神殿，請求我們協助他們解決日常疑難和傾訴他們的困擾。

“而且，多虧了他的努力和對工作的積極，神殿內收到的捐款也多了起來。

“剛來的那個月，募捐箱里至多能見到些零散的銅板，一天下來至多幾十塔，能見到個銀幣都算稀奇。

“但最近……女神保佑，不止銅幣和銀幣越來越多，我們甚至能經常在募捐箱里見著金幣。我很想找找，到底是哪位慷慨的信徒塞下了這樣貴重的捐贈，可惜一直沒有線索。

“希望，別是哪位看中了艾略特的有錢寡婦或者離婚太太，偷偷往我們的錢箱里塞錢，試圖包養他（這一段劃去）。

“艾略特那家伙，還拍我馬屁，說都是我領導有方，如今的大河女神殿才會如此蒸蒸日上……但我是知道的，如果沒有卡維爾，只憑我自己，我根本招攬不了這么多信徒。

“就算他再把我夸出花來，我恐怕也是高興不起來的。”

寫道這里時，維特麗絲停頓了半響，猶豫了一陣之后，直到看見了自己放在床邊的佩劍，才稍微重拾了些許信心，在日記里加了一句：

“……當然，作為他的上司，我知道，我已經很努力了，只是我在這些日常事務上比不過他而已。”

落筆之后，看著日記本上，這句給自己強行打氣挽尊的話語，她自己都覺得有些心虛。

再回顧自己剛來到佛倫港，初識艾略特時，還在他面前理直氣壯地自稱“我比你優秀得多”的情形，維特麗絲只覺得自己臉燙得像是熨斗。

在人情往來和待人接物上，她的能力已經被自己的下屬完爆了。

想到這里時，她忍不住端詳了一下自己的佩劍——恐怕，也只有卓絕的武藝，才是她唯一能在下屬面前展露自傲的優勢。

可這里是佛倫港，是帝國西垂的知名港城，不是邊疆危機四伏的堡壘城市、也不是什么群敵環伺的殖民據點……

在這種地方，沒什么為禍人類的魔物需要對付，也沒有需要她拔劍剿滅的敵人。

雖說這么想有些不厚道，但是——如果佛倫港城內真的出現了會傷害人類的魔物，那么，她這個別無所長的神官，是不是就能真正做點成績出來了？

感慨著，她合上了筆記本，有些頹然地坐在布道大廳的女神像旁，一時間悵然若失。

…………

急促的敲門聲忽然響起，將神情恍惚的維特麗絲從迷迷糊糊即將入睡的倦怠中喚醒，敲門聲中還夾雜著急促而惶恐的求助聲：

“這兒是大河女神殿嗎？神官，神官閣下在里面嗎？我們需要幫助……”

“在的！”聽到惶急的求助聲，維特麗絲·洛林立即答應著：“怎么了？”

信徒在神殿下班后敲響神殿大門呼救，這種事也不是第一次了。

畢竟，居民在入夜后，如果家中遭了賊、夫妻發生了爭吵、意外受傷突發疾病……都會第一時間想到求助就近的神官。

但麻煩就在于，通常這些問題都是艾略特解決的，畢竟不論是治愈魔法還是幫人勸架都是他比較在行。

可惜現在他不在。

不過，再難辦也得辦。

維特麗絲還是硬著頭皮，開門迎接了那個在門外求助的驚慌女子。

這是一個穿著棕色皮草、踩著羊皮長靴、衣著光鮮的富態女人，看年紀約莫四五十歲，手上還帶著已婚婦女才有的戒指。這時尚而富貴的穿著，在較為偏僻的港城東區相當少見，應該不是附近的居民。

見狀維特麗絲用盡量穩重、可靠的聲線安撫并詢問道：

“您好，女士，我是大河女神殿神官維特麗絲，請您冷靜下來，慢慢告訴我，您到底遇到了什么麻煩了，又有什么我能幫到您的？”

看到這女人驚慌的模樣，維特麗絲的第一反應，是她的丈夫或者孩子出事了。可能是生病也可能是意外受傷——希望她的療愈魔法能夠管用。

驚慌失措的富態女人并不知道維特麗絲其實有些底氣不足，在看到了騎士小姐這張端莊美麗的容顏后，她驚慌的內心就已經得到了些許平復。

頓時，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握緊了維特麗絲的雙手：“維特麗絲神官大人，是……是魔物！我們家里出現魔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