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炫目，青云高懸。

紅葉飄入顛簸馬車，輕貼在雍容華貴的夫人面上。

纖纖素手離開潔白如玉一般的額頭，蘭溪睜開頗有些倦怠的雙眼，看向一臉肅穆的水郎中，愣了下，苦笑著開口問道。

“我剛才.....可是又失態(tài)了？”

“家主.....”水郎中欲言又止，思量片刻才有重新說道，“以您目前的身體狀況，實在不合適如此舟車勞苦。”

蘭溪轉(zhuǎn)頭，望向窗外凋零的枯木，幽幽一嘆。

“我這病，還能堅持多久？”

“這......”

“不妨事，你直說便是。”蘭溪看向水郎中，用半帶著命令一般的口吻說道。

“回家主，小老二斗膽，若您從即日起不動神思，靜心調(diào)養(yǎng)，三年之內(nèi)可保無虞。”水郎中欠身拱手，額間已滲出了一絲汗水。

蘭溪美目靜靜注視著他，幾息之后，淡漠開口道。

“你是要我卸去家主，就此歸隱？”

“家主恕罪！”盡管狹小的馬車施展不開，水郎中還是躬身到底，誠惶誠恐地說道。

凝視了他許久，蘭溪眉頭漸漸擰緊，正在此時，車駕忽然開始減速，車夫小聲傳訊道。

“家主，族長大人正在前方等候，您看如何處置？”

“讓他等著。”蘭溪清冷的聲音從車廂內(nèi)飄出，“就說我酣睡未醒，不必和他多說什么。”

車夫輕聲應(yīng)了下，然后勒停馬車，一路小跑著向前邊一眾騎著高頭大馬的李家眾人趕去。

蘭溪眼神示意貼身丫鬟將水郎中扶起，微微闔目，洗去了一身殺伐，輕聲道，“水先生，請您再給我扎一針吧。”

聞言，水郎中面色微變，連忙說道，“小老兒這‘鬼手十三針’不是凡物，家主昨晚已用過針，委實不敢如此頻繁。”

然而蘭溪并未即刻回答，而是依舊閉著眼睛，輕抬起素手，隨后才淡淡說道。

“見了族長記得要替蘭溪保守秘密，水先生，你可明白？”

遲滯了片刻，水郎中復(fù)雜地抬頭望向這位貌若平和的婦人，嘆息過后，從隨身的木箱中拿出一個布囊，里面是排列整齊的銀針......

“南海郡這邊不像我們涼山郡局勢明朗，多年以來，五方教和山水廟雙方明爭暗斗，愈演愈烈，朝廷也快壓不住了。”

“眼下各個世家也是立場不明，明確站隊的很少，多數(shù)都在同時押寶。”

“朝廷這個時候讓我們介入進來，恐怕是不安好心......”

車廂內(nèi)，錦衣華服的中年男人摸著下巴，兩條劍眉緊皺，目光銳利而又透著一絲擔(dān)憂。

望著他兩鬢早生的華發(fā)，蘭溪輕輕開口嘆道，“承基，你今年也三十有七了吧？”

“嗯？”男子微微錯愕，疑惑回頭，瞧出美婦眸子中的深深倦意，試探著問道。

“家主，可是身體哪里不適？”

他拿眼睛瞥向水郎中，見他微微閉著雙眼，一副老神在在模樣，隨侍丫鬟在旁眼神閃躲，心中升起一絲隱憂。

蘭溪沒有看他，而是揮手讓水郎中退下，吩咐丫鬟煮起了熱茶。

“呵呵，族長勿要多想，只是我方才瞧著你的樣子，一時想起你的祖父，有感而發(fā)罷了。”

“爺爺......”

李承基輕聲喃喃，腦海中頓時浮現(xiàn)老人高大的身影，苦笑道，“承基可是差的遠了，若是他老人家還在，今天之困局斷然不是問題。”

聞言，蘭溪素手輕輕托起下巴，秀眉微蹙，緩緩說道。

“按照當(dāng)下的形勢來看，涼山城破是遲早的事，這樣一來，李家集鎮(zhèn)和你三叔坐鎮(zhèn)的武通鎮(zhèn)便首當(dāng)其沖，肩負起大涼國門的重任。”

“朝廷此舉也是無奈，咱們李家在前線挺了幾十年，雖然表面看著光鮮，實際上已經(jīng)快被耗空了。”

“如果南海郡再不幫一把，屆時涼山郡落入滇國之手，下一個遭殃的便是他們。”

言及此處，李承基不覺攥緊了雙拳，沉聲說道。

“還不是上面那幫人的算計，生怕我們李家做大，這些年不僅半分支援沒有，還終日拖我們后腿。”

“先前二叔擔(dān)任郡守的時候還好，如今他調(diào)入禮部，明升實貶，我們家的處境更難了。”

然而蘭溪聽了卻是輕輕搖頭，“話也不能這么說，兆楓和承平在云陽仙宗也算占了一席之地，朝廷提拔你二叔進入禮部，也算是圣恩浩蕩的表現(xiàn)。”

“主要是咱們那位涼山郡王即將歸葬，而你那外甥世子自幼喪母，在府中沒了根基。如此一來，郡內(nèi)各方人心浮動，郡王年老日昏，擇儲之心不堅，這才導(dǎo)致了如今咱家舉步維艱的局面。”

李承基一拳打在車座木板上，恨恨地道，“爭吧，都去爭吧！早晚被滇蠻子打進了門，看他們這些人到時如何自處！”

美目在他身上停留片刻，蘭溪輕嘆一聲，“你這話就留在這里，萬不可再往外傳了，如今再難也還是要撐下去，你祖父的親手創(chuàng)立的基業(yè)，我蘭溪……

決計不會叫他敗在我的手中！”

察覺自己言語冒失，李承基面色一僵，連忙將自己浮躁心緒壓下去。

他摸著下巴，目光盯著地面，眉頭緊鎖。

瞧見昔日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今日推演算計的模樣，蘭溪心中一陣唏噓，終究是人生無常，白云作了蒼狗，活在這世上的每一日都在逼著人早死。

她喚過丫鬟將煮好的熱茶端來，親自為李承基倒上。

“跟我說說南海郡的情況吧。”

李承基接過茶杯喝了一口，跟隨著馬車顛簸，徐徐開口。

“自朝廷降下旨意，五方教和山水廟幾家供奉差不多同時找上咱們。”

“但根據(jù)地理位置來看，五方教的仙屬治地距離涼山郡更近一些。因此，我的想法是首推五方教，這樣便可以借著上面特許的諸般輕徭薄賦的政令，利好兩郡接壤的幾個大縣。”

蘭溪聞言不禁皺眉，“你的意思是拋卻山水廟，徹底倒向五方教？此舉未免太過偏激了些。”

李承基似是早料到蘭溪會有此一問，他深吸了口氣，沉聲道。

“頑疴當(dāng)下猛藥，亂世宜用重典。兩虎相爭想要破局，必須扶一派，打一派。”

“雖然短期內(nèi)收效甚微，但如果能形成三足鼎立的格局，便是當(dāng)下最好的結(jié)果。”

蘭溪美目一亮，壓低聲音問道，“你想吞下整個南海郡？”

李承基聞言笑道，“有何不可？”

凝視著這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成長起來的族長，蘭溪忽然覺得，跟他的父親李兆元不同，李承基的骨性更多繼承了他的爺爺李長生。

“好，既如此.....”

蘭溪端起一杯茶，沉思著說道，“承基，那我們便來好好聊聊這五方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