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曉歌者

寅時三刻，后山竹林簌簌作響，露水在老竹的葉尖聚成銀珠，順著公雞阿曜墨綠發亮的尾羽滾落。它單腳立在柴垛上，脖頸間的金紅羽毛隨著呼吸輕輕起伏，眼睛死死盯著山坳盡頭那片最濃重的墨色。

這是阿曜守夜的第三千零二十七個時辰。自從它還是絨毛未褪的雛雞時，被老母雞護在翅膀下聽見第一聲破曉啼鳴，這個時辰便成了刻進骨子里的烙印。那時的村莊還熱鬧，晨霧里飄著炊煙，農人荷鋤的吆喝聲與它的啼叫交織成晨光序曲。

卯時過半，月亮西沉，最后一顆星星墜入云靄。阿曜抖開翅膀舒展筋骨，利爪抓得柴垛簌簌掉屑。它看見守夜的老黃狗趴在井沿打盹，更夫的梆子聲從五里外的石橋傳來，聲音比去年蒼老了許多。村頭張家的油燈亮了，新寡的張娘子又在紡車前熬到了天亮。

辰時的梆子聲穿透薄霧的剎那，阿曜昂首向天，冠子漲成鮮艷的火紅色。它的啼鳴像把金劍劈開混沌，聲波掠過結滿蛛網的曬谷場，驚起屋檐下的燕群。聲音越來越高，震得村口老槐樹的枯葉簌簌墜落，沉睡的村莊在聲波中輕輕震顫。

山那邊的云層忽然裂開縫隙，一抹猩紅緩緩浸透鉛灰的天幕。阿曜的啼叫從未如此響亮，它想起年輕時帶著母雞們刨食的田壟，想起瘟疫奪走半數村民的那個寒冬，想起最后一批年輕人乘著牛車遠去時揚起的黃塵。此刻，它的胸腔里翻涌著比太陽更熾熱的執著。

當第一縷陽光終于躍上屋脊，阿曜的啼鳴戛然而止。它低頭啄了啄腳邊的草籽，羽毛上的晨露折射著細碎金光。遠處傳來陌生的汽笛聲，驚得它猛地抬頭——蜿蜒的山路上，幾輛閃著銀亮鐵皮的機器正朝村莊駛來，像極了當年吞噬月光的烏云。

阿曜抖了抖尾羽，重新單腳立起。明天辰時，它依然會喚醒太陽，就像千萬個日夜那樣。因為在這片土地上，有些聲音永遠不會被時光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