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方圓蹲在草叢中屏氣凝神,他已經在這里蹲了快兩個時辰了,十步以外所設的陷阱還是沒有任何動靜。
雖然說獵人必須要擁有良好的耐性,但駱方圓看著手腕上的時辰符,心中忍不住有些焦急。
時辰符是一種簡單的符箓,算得上是入門級別的,只需要一種苜蓿草的汁液繪制。一張簡單的時辰符從使用到符箓線條消失,正好是一個時辰,所以一般用作計時。
駱方圓見手腕上這第二張使用的時辰符,上面的線條逐漸消散了四分之三,終于咬了咬牙根,從草叢中霍地站了起來,卻因為蹲久了雙腿麻痹,差點重新跌回去。
才十二歲的少年穿著一身粗布麻衣,腰間圍著一叢獸皮,頭戴瓜皮帽,倒像是山間的獵戶。他的頭臉都用綠色的草汁畫著亂七八糟的線條,根本看不清臉容,只能看得到那雙黑漆漆的眼瞳,正閃著爍爍的亮光。
等駱方圓重新再站穩時,他從腰間抽出一把斷了前半截的匕首,眼睛都不眨地在自己掌心上劃了一刀。匕首雖然已經斷了前半截,刃上還有幾個缺口,但依然鋒利得很。只一下,少年滿是灰塵的掌心之中就流出了鮮紅的血液。
鮮血滴答地掉落在草地上,一陣風吹過,甚至把幾滴血液吹了起來,掉落到了更遠的地方。
駱方圓瞇了瞇雙目,知道自己的感覺沒有錯。
每次自己流血的時候,周圍的氣息總會覺得紊亂許多,同時也有著一種被什么東西在暗處窺視的毛骨悚然感。
不過,應該是自己多慮了吧?
駱方圓站在草地上,任憑著自己的鮮血不要錢似的順著胳膊往下淌。他仰頭看著灰蒙蒙一片的天空,不禁有些走神。
自從他出生以來,看到的就是這樣想是被一整片云遮住的天空,從來都沒有母親所說的太陽和月亮出現,也從來沒有看過據說璀璨瑰麗的星空,更沒見過什么叫天然的雨雪風霜。
沒錯,他們瑯嬛駱家,據說千年來就被困在這片山谷之中,千年來沒有一個人能出得去的。
一想到這件事,駱方圓的嘴角就忍不住抽搐,十歲進行符陣試煉時得知的真相,讓他至今都覺得丟人。
什么千年之前瑯嬛駱家的先人為了避禍,所以躲進了自創的玄武大陣之中,然后……然后就出不去了……
這叫什么事啊?這是真正的作繭自縛吧?可真是安全了,安全得連自己都出不去了。
駱方圓嘆了口氣,卻也能猜得出來當年一定是形勢相當危急,才會出此下策。生怕敵人的能力太強,所以駱家先祖們肯定選用的是最上成的材料繪制的玄武大陣,壞就壞在這里了。一般來說,破陣是有兩種方法的,一種就是暴力破陣,但像玄武大陣這樣的純防御型陣法,是最難以外力破之的。還有一種破陣方法就是找到陣眼,直接破除陣眼。
但當年設立玄武大陣的駱家先祖們,在玄武大陣順利運轉的那一剎那,就因為心力交瘁而相繼死去。一開始駱家剩余的族人也沒發覺不對,過了若干年后才察覺到他們再也出不去了的嚴重問題。
玄武大陣幾乎是集齊了駱家幾位符陣最頂尖的先祖的所有智慧,后人根本難以匹敵。
就這樣,瑯嬛駱家算是被保護起來,或者直接說就是被困在這座山谷里上千年,一步都未出去過。
“噼啪。”一處枯枝被踩斷的聲音傳來,駱方圓雖然在走神,但卻根本沒忘記觀察周遭的形勢,當這個聲音響起的一瞬間,他就揮手一道紫雷符朝那處彈了過去。
“轟!”一道紫色的閃電憑空炸響。
“吼!”一個震耳欲聾的獸吼也同時響起,那聲音中充滿了憤怒和驚恐。一只碩大的七星斑虎在草叢中現出了行跡。
那是一只足有三丈長的黑虎,全身漆黑的毛皮都泛著亮光,從頭頂到背脊處依次長著七顆紅色的血斑,等長到九顆的時候,據說就可以化形成為七級高階靈獸了。
駱方圓滿意地掏出一張空白的符紙,直接用右手食指沾著左手掌心的鮮血,飛快地在符紙上畫了一個囚困符。
符箓的線條對符陣師的要求很高,最低的要求也是一股靈力一筆畫完繁復的符箓。駱方圓現下畫的囚困符并不太難,只需要符陣師的靈力操控得當即可。
駱方圓所畫的囚困符,若是駱家長老們看到的話,肯定又要大罵他投機取巧了,因為他至少省略了三個符文的變化,但偏偏這不完整的囚困符居然還能用。
在駱方圓最后那一道符文與最開始的符文重疊的時候,駱方圓感覺到了手中的符紙靈力一震,知道這囚困符已經完成。他的時間掐得極準,此時紫雷符的攻擊剛剛結束,七星斑虎咆哮著朝他沖了過來。
駱方圓不慌不忙地往手中的那道囚困符中輸入一道靈力,在七星斑虎鋒利的爪子快要碰觸到他的時候,施施然地把那張囚困符扔了出去。
七星斑虎倒是經常和駱方圓打交道,剛剛又被那張紫雷符轟得耳朵半聾,這下又看到了符紙,下意識地就想要往一旁躲去。
但這枚符紙卻驟然大放亮光,七星斑虎只覺得雙目刺痛,下一刻就被什么繩索捆倒在地。它怒不可遏地翻滾咆哮著,卻忽然感覺到身體一失重,各種稀奇古怪的陷阱一個接一個地觸發。
看著七星斑虎如他所料般掉進了之前布的陷阱,駱方圓狡黠一笑,打了個響指,得意洋洋地摸了摸鼻子。“一切盡在掌控中。”
手上的時辰符因為他的動作,悄無聲息地飄落在地,駱方圓這才暗叫不好,時間已經來不及了。
動作迅速地在七星斑虎的前爪上劃了一刀,在金黃色的虎眼瞪視下毫不客氣地采了兩小瓶虎血,拍了拍它的大頭抱歉道:“不好意思啊小黑,又讓你放血了,不過你的身手還是不怎么樣嘛!”
“吼!”七星斑虎各種不爽,有能耐和它面對面地打一場啊!用層出不窮的符陣算什么英雄好漢?它最討厭符陣師了有木有!
“委屈你多呆一會兒了,再過一刻鐘這些符陣就會消失作用。”駱方圓舔了舔嘴,臟得像花貓一樣的臉上現出遺憾的神情,“可惜我趕時間,否則短腳羊我肯定要去抱一頭回去吃的……唉……”
“吼!”七星斑虎更怒,那群短腳羊是它圈養的儲備糧好不好?這個小子居然還敢碰!
“好好,你別生氣,我這就走了。”駱方圓被虎嘯震得頭直暈,怕這七星斑虎一被刺激,反而這些符陣困不住它,立刻攥著好不容易得來的虎血一溜煙地跑了,一邊跑還一邊懷念著烤短腳羊的美味直舔嘴。
玄武大陣雖然號稱密不透風,據說不能進也不能出,只是這千百年來,確實沒人出得去,但卻有人進得來。
大概是當年陣法布置得比較倉促,偶爾陣法運行有所空隙的時候,若是有人或者靈獸行經此地,就會毫無知覺地步入玄武大陣,然后就和困在陣中的駱家眾人一般,永遠也無法再出去了。
這樣倒霉的人有時候若干年也來不了一個,但有時候一下子也會一起進來好幾個。但千百年積累下來,這誤入玄武大陣的外人也不少。這倒給了瑯嬛駱家一線生機,可以和外族通婚,保持族內子嗣延續。有時候駱家的人也難免懷疑,這陣法的空隙,是不是也是當年駱家先祖刻意所為,是破除陣法的關鍵。
可惜這千百年也沒有人能夠研究明白。
這頭七星斑虎便是在十年前這陣法空隙之間誤闖進來的,它來之前山谷中的短腳羊群一直是駱家人放養的食糧,結果都被這頭七星斑虎圈養起來了。
駱方圓暗罵那頭七星斑虎小氣。哼!他的符咒連一頭七星斑虎都能困住,難道還不能抓幾只落單的短腳羊?
一路飛奔,頭頂的迷霧逐漸變得如墨般深沉。瑯嬛谷中沒有雨天的存在,這樣的霧氣顏色就意味著天黑。駱方圓更是加快了速度,在若干幢幾乎一模一樣的石屋之間來回穿梭著,很快就在一間石屋面前停了下來。
還沒等他舉手敲門,門板就被人從內打開,一個和他面容很像的十歲孩童冷冰冰地站在那里,語氣不善地說道:“怎么這么慢?取到了嗎?”
“取到了取到了!”駱方圓討好似地把兩瓶還熱騰騰的虎血遞了過去,順便還掏出一把暗紫紋草。“這些是我順便采到的,雁行你看有沒有用?”
駱雁行的鳳眼先是掃了眼自家哥哥身上的臟污,視線再落到獻寶似的遞過來的瓷瓶和暗紫紋草上,目光在他掌心還在滲著血的傷口上打了幾個轉,隨后挑剔地把瓷瓶拿在手里,淡淡道:“虎血就夠了。行了,我還需要什么東西到時候再喊你。”說罷便轉身把木門摔上,一點都不許駱方圓看到屋中地面上刻畫的符陣線條。
駱方圓摸了摸差一點被門板摔到的鼻梁,撇了撇嘴。
尼瑪,真是被寵壞的小孩子啊!真是不可理喻!
不過他內心吐槽歸吐槽,也堅決不承認自己也是寵溺駱雁行的一份子,而且是絕對舉雙手雙腳支持的那一個。
瑯嬛駱家全族上下,自從一千年前被關在玄武大陣之時,唯一的目標就是破陣而出。所以有符陣天賦的后代,便成了全族上下供養的對象,被稱之為嫡系子弟。無關血脈傳承,只要在十歲的時候,在十個時辰內破開一百道陣法,就可以成為嫡系子弟。
當然,也不僅僅十歲這一年,以后無論是誰,都可以再次挑戰,只是挑戰的難度會根據年齡的增大而變得更加復雜,據說瑯嬛駱家歷史上最老突破的嫡系子弟,是四十八歲。而那個前輩是在十個時辰之內破了三百道陣法。
駱方圓自然沒有放棄自己也能有一天成為嫡系子弟的念頭,但他兩年前嫡系測試的時候,十個時辰只破開了十一道,這樣慘不忍睹的成績實在是讓人搖頭嘆氣。而相反的是他弟弟駱雁行,在兩個月前的嫡系測試時,只用了四個半時辰就完整地破開了一百道陣法,快了一半還多的速度,讓整個瑯嬛駱家為之驚艷。
作為嫡系測試題的那一百道陣法,要說難也并不是太難,但瑯嬛駱家現在這一代的嫡系子弟,僅僅只有五名,就可見這個難度有多大了。
駱方圓自然為自家弟弟而驕傲,雖然他總覺得那些陣法畫得都有些累贅和多余,他盯著盯著就不由自主地想要精簡陣法,一不留神就入了迷,才導致成績那么差。
不過這不是重點。
駱方圓有些擔憂地盯著自家弟弟的石屋,七星斑虎的虎血,在符陣師的用料中也是很名貴的一種了。雖然瑯嬛駱家的家底在千年的虛耗中所剩無幾,但若是自家弟弟想要用的話,那些長老們也不至于不給,還要讓駱雁行偷偷地求到他這里。
難不成自家弟弟是在試驗超出他能力的符陣嗎?
駱方圓既有些擔心又感到無比驕傲,他不敢任意打擾弟弟,只能盯著面前的石板半晌,直到頭頂上的霧氣全部黑沉了之后,才一步一回頭地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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