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道聲音一出,外面立即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然后是一陣斷斷續續的擊磐之聲,陸冠英高喝道:“是哪里的貴賓?”
他話音落下,只見從莊門處走進來了四人,為首是個六七十的老者,只是他頭戴烏紗幞頭,穿著一身紫紅色的寬大袍服,衣料上繡著繁復云紋和獸行暗紋,顯是用料華貴,面容清癯消瘦,雙目深邃如潭,長須垂至胸前,身后跟著兩男一女,年齡都大自不差十七八歲,皆是衣著得體,氣勢逼人。
郭靖他自幼生在大漠,自然能認得出來,眼前這個老者身上穿的,是蒙古特有的官袍,而他頭上的烏紗幞頭,更是非朝堂高官不能佩戴的。他昔日在大漠之時,蒙古尚以游牧部落為主,但如今吞并金朝以后,蒙古內部已漸漸開始分權監督行政,他不清楚來人身份,自然不敢掉以輕心,待到四人走到莊院中間時,方才抱了抱拳,凝聲道:“閣下是?”
那老者目光如炬,凝視郭靖片刻,微微頷首,聲音渾厚而溫和,說道:“久聞郭大俠幼時曾長于大漠,與窩闊臺汗、拖雷宗王互為安達,情同手足。今日一見,果然氣度非凡。在下耶律楚材,見過郭大俠、黃幫主。”
“耶律楚材”四字甫出,郭靖黃蓉皆是心頭劇震。二人四目相交,俱從對方眼中看出驚濤駭浪——眼前這儒雅老者,竟是蒙古開國宰相,執掌中書省二十載的三朝元老!
與此同時,院中原本肅穆的氣氛也驟然一變。
席間眾人議論聲四起,如潮水般蔓延開來。這些江湖豪杰從天南海北匯聚于此,本是響應郭靖、黃蓉的號召,共商抵御蒙古南下的大計。然而,就在這緊要關頭,竟有四名蒙古人堂而皇之地踏入莊中,怎能不令人心生警惕?
眾人雖然多在江湖中行走,對朝堂之事知之甚少,但見這四人衣著華貴,氣度非凡,尤其是那為首的老者,舉手投足間皆透著上位者的威嚴,顯然身份非同尋常。因而盡管耶律楚材言辭謙和,但在場不少豪杰的眼中,已是隱隱泛起敵意。
郭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波瀾,沉聲道:“原來是耶律丞相親臨。卻不知今日來我大勝關英雄宴,所為何事?”
“耶律丞相”四字一出,頓時在院中激起了千層巨浪。眾豪杰面色驟變,紛紛交頭接耳,低聲議論。有人臉色驚詫,有人憤慨不已,更有性子激進者,已是眼露兇光,手悄然按上了腰間的兵刃,似乎隨時準備拔刀相向。原本高漲的氣氛也陡然凝滯住,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肅殺之氣。
這些聲音充斥在院落中,就連蕭峰也不由得眼神一凝,心中暗忖:“此人竟是蒙古國的宰相?獨身一人敢攜子帶女前來拜莊?”他眼力非凡,見這耶律楚材雖然舉止得體,可腳步虛浮,顯然不會武功。
耶律楚材卻似對周圍的敵意充耳不聞,依舊神色從容,朗聲說道:“在下平日居于河南,近日聽聞郭大俠與黃幫主在大勝關召開英雄大會,廣邀天下豪杰共商大計。因此,攜子帶女不請自來,有幾句話想與眾英雄分說,不知各位英雄應不應允?”
他說得落落大方,眾豪杰也聽得清清楚楚。只是此時院中氣氛詭異,眾豪杰都一言不發,緊緊盯著耶律楚材,大有一言不合就開打之勢。是以他說完之后,院中仍舊一片寂靜。
黃蓉眼中閃過一絲靈動光芒,對郭靖悄聲說道:“此人攜家帶口,獨自前來赴會,且一開口便尊你為‘郭大俠’,言辭間似并無挑撥之意。靖哥哥,不妨暫且聽聽他有何話說。”
郭靖也點點頭,沉聲道:“原來如此,耶律丞相,你是蒙古的丞相,我是大宋的子民,有什么話亮堂堂直說便是。”
耶律楚材臉上浮起一份謝意,先朝郭靖黃蓉拱了拱手,又轉過身面向群豪,說道:“耶律楚材見過諸位英雄。”院中眾人依是一言不發。
耶律楚材也不在意,繼續說道:“在下兩個月前在河南家中時候,聽說我們蒙古有兩位臺吉王爺在貴國境內被人殺了....”
這話剛說出口,眾人便蜂亂吵雜起來,有人道:“果然是來尋仇的!”有人道:“外面有蒙古兵么?”還有人道:“老子殺的,怎么了!”
郭靖目光一沉,抬手示意,院中喧鬧聲漸漸停息。
耶律楚材環視眾人,緩緩道:“諸位以為我耶律楚材是來為蒙古報仇的么?那便大錯特錯了。”
有人陰惻惻地插話道:“明白了,你是來送人頭的。”此言一出,群豪哄然大笑。
耶律楚材不以為意,淡然一笑,繼續說道:“嗯,要我說——這兩位王爺之死,雖不能說‘咎由自取’,但也算‘死有應當’。”
此話一出,眾人又是一陣騷動。
不少人眼中露出狐疑之色,心中暗自揣測:這位蒙古丞相究竟是何用意?難不成是在示好,替大宋說話?
耶律楚材微微一笑,道:“諸位或許疑惑,我身為蒙古丞相,為何會說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哈哈。”
他干笑兩聲,笑聲中卻透出一絲苦澀。語氣旋即轉為沉重:“實不相瞞,我并非蒙古族人。”
此言一出,群豪無不震驚。唯有郭靖與黃蓉神色凝重,他們深知蒙古內情,知曉這位耶律丞相乃是契丹族人。昔年遼國為金所滅,他便投奔蒙古,從成吉思汗到窩闊臺,再到其子貴由,歷經三朝,立下赫赫功勛,以異族之身位居蒙古丞相,堪稱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耶律楚材繼續道:“諸位或許不知,我實為契丹族人,只因輔佐蒙古兩任大汗,滅金有功,才得以坐上今日的相位。”
他話音落下,眾人無不面露驚愕,院中一片寂靜。
而“契丹族人”四字一出,坐在臺下的蕭峰眼中也驟然閃過一絲詫異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