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婆婆出了古墓,但見外面天色漸渾,已經到了卯時。
她先環繞周圍走了一圈,并沒有發現什么,緊接著,嘴唇囁動,低吟起來,不一會兒,便有一群玉蜂朝她飛來。
孫婆婆指揮蜂群,將附近數百米的地形都探查了一邊,確認再無旁人后,這才驅散蜂群,返回古墓。
等回到石室,她見蕭峰仍佇立站在門處,心頭一酸,忙上去挽住蕭峰的手,說道:“孩子,我查探了方圓地界,沒看到道士身影,想必他已經走了。”
蕭峰凝望向她。
前世自己行走江湖,各式人物都見了個遍。
平輩之中,尚且有二弟、三弟待自己不薄,那是兄弟義氣。阿朱則是男女之情。蕭遠山是親生父親,可系于兩人的,實在是血緣紐帶。思來想去,唯有年幼時的喬三槐夫婦和玄苦大師,對自己疼愛有加。
如今復生,卻遇上了這樣一位婆婆。明明毫無關系,不僅救了自己,還對待自己如親生孩童般照顧。蕭峰心頭情緒涌動,看向孫婆婆的眼神,不免更親近感激了幾分。
“好。”蕭峰點點頭。
孫婆婆攜著蕭峰,兩人并肩而行,十幾分鐘后,便出了古墓。
此時天色已經蒙亮,清早樹林瓊立,鳥雀瀾聲。
孫婆婆鼻間嗅了嗅,空氣間仿若有種灰燼碎的味道,她望向遠處山上,果然上方有縷縷可見的黑煙,皺眉暗想:“怎么都傳到這里來了?重陽宮的道士還未滅火?”
她又轉頭對蕭峰道:“好孩子,我們下山去罷,再也不理會那些臭道士。”
蕭峰也眺向遠處,停頓半刻后,搖頭道:“不可。”
孫婆婆訝然道:“你還要上山?那些臭道士那番對你,你還要......”
蕭峰自顧往前走了兩步,抬起右手,如今的手掌已經不是前世粗糙干巴的大手模樣,而是白皙無比。
他又放下手,轉身對孫婆婆肅然道:“我記得當日掌教大會,他們要去山東解決李莫愁,這李莫愁是惡人,是也不是?”
孫婆婆一時語愕。
他身處古墓派,與李莫愁的關系自然匪淺,個中來由復雜,她自然也不能全數和蕭峰細說。
但只論是不是‘惡人’,孫婆婆自然不置可否。
見孫婆婆緩緩點頭,蕭峰也點了點頭,說道:“準確的說,對我不滿,心生間隙的只有趙志敬一人,此人品行卑劣,極好面子。但其他道士卻并非如此,我雖然打交道的不多,看也看的出,這全真派武學恒源,練的是玄門正功,應當是一等一的名門大派,是也不是?”
古墓派中人向來對全真教不以為意,但那是上一代的事了。
孫婆婆自然也不喜全真教,但也不得不承認,這全真教的的確確是江湖上數一數二的玄門正派,相比較少林,丐幫也怡然不弱。
那幾名全真老道,雖然自己未曾見過,但下山買米買面,也熟耳其大名外號,都是真正的祖師人物。
孫婆婆自幼便身處在古墓之中,見人見事遇的不多,自然全憑喜好,只是她沒想到,眼前少年竟然會說出這樣一番言論來。
她張了張嘴,說道:“不錯,可是......”
蕭峰舉起右手,止住了孫婆婆的話,他微嘆了口氣,道:“百體千形而呈其巧,豈可一概而論哉?”
這話,卻是心生無數感慨。
想到自己當時還在丐幫時,卻被全冠清康敏等人設計誣陷,正因為自己是契丹人的身份。
而在結識了耶律洪基,認封了南院大王后,又因中原經歷被契丹人排擠,這皆是因為彼此都對雙方一概而論。
其實戰場打仗非因枉矣,但......無論是契丹人的百姓,又或是漢人百姓,他們又何錯之有?
經歷百轍,如今在回頭看,他實在是最能體會這一點的人。
一旁的孫婆婆則有些恍惚,她看向蕭峰,這個少年面如冠玉,朗目星空,面色平靜肅然,但眼中卻流露出一股不屬于這個年紀的哀傷,似在追憶過往,感慨曾經。
這份神情,她一個五六十歲的老婦,也只在祖師婆婆的臉上見過。
可祖師婆婆多大,他才多大?
遙想到剛才這孩子剛剛醒轉,就一幅不屬于少年郎的沉穩,語氣神態間,自帶有一股威勢。
她本只當做說意學笑,此時此刻,卻不能繼續這么想。
“婆婆,我們上山罷。”蕭峰微微搖頭,朝孫婆婆道。
孫婆婆緩緩點頭,還是說道:“好。”
兩人走了半晌,皆是無言,又過一會兒,孫婆婆忍不住道:“你還要上山,是還要當道士?你不怕那趙志敬又謀害于你?”
蕭峰道:“不是。”
他心中卻想著,自己借命還魂,也是承了這少年的情,于情于理,都不能自私詡己。
這次上山,便按經走序與這全真派做個訣別。
直接一走了之,非大丈夫風格也。
他此時與孫婆婆親近,便也將心中想法全盤脫出,孫婆婆聽后,又是仔細看了他兩眼,不再說話。
很快,兩人就走到了大路上,這時已經能看到遠處的重陽宮,但見黑煙裊裊,一股熏味彌漫山間,蕭峰心中不禁暗想:‘怎的火還未熄滅?’
正想著,卻聽到身后一道‘簌簌’聲。
風聲正緊,蕭峰下意識按住孫婆婆的手,而孫婆婆也已發覺,她輕功提力,一個轉身便將蕭峰抱起,躲過了這飛來的暗器。
再往側看,一根樹干上已經插了三柄細刀,凝神前視,便看到有兩個道士從林中隱現。
蕭峰瞳孔一縮,雙指指向來人的道士。
“趙志敬,你好卑鄙!”
來的兩名道士正是趙志敬和鹿清篤。
只是他兩人此刻外表邋遢,衣服道袍峻黑。看到蕭峰后,趙志敬先仔細凝視了兩秒,又獰然一笑,說道:“臭小子,你好大的命。”
趙志敬說著,卻看向一旁的老婦。
這老婦面孔陌生,剛才身手卻是不俗,他心中不斷猜想,不禁暗自惴惴:“這老婦是誰?難道是古墓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