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谷醫院。

醫學檢驗科主任納瓦是個極具正義感的中年人，眼睛底下的一對眼袋和黑白混雜的地中海發型讓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大上十幾歲。

納瓦很清楚，曼谷醫院協助曼谷警局辦案的歷史可以追溯到1973年，也就是這家醫院成立的第二年。所以他很好奇，為什么這次警方會要求“秘密協助”。

“納瓦醫生，這次的案子涉及一些敏感的問題，恐怕我們不能透露太多。而且，有些事情并不是警局能做決定的?！卑兹魺熣f，她故意加上最后一句，只是為了防止納瓦打電話找帕特局長確認。

納瓦醫生的目光越過桌面，驚訝地打量著對面的一男一女。

林書乾想笑，但硬生生地忍住。他知道這位單純的檢驗科主任在琢磨什么。白若煙說有些事情警局做不了決定，意思就是這項“秘密協助”是更高層的人物下達的命令。納瓦一定是在想，既然需要高層插手，那這次案件的調查對象會不會就是曼谷警局的局長帕特。

“好，好，白督察?！奔{瓦醫生說，“請您放心，這么重要的事情，我們一定會全力協助的?！?

“太感謝了，納瓦醫生?！卑兹魺熚⑿χf，“同時我們希望這件事情不要再被任何人知道。”

“那是當然，我會親自做的！”

“需要幾天才能出結果？”林書乾剛想到這個問題就脫口而出。他從進來之后就一直保持低調，因為他沒有亮明身份，或者說根本沒有身份可亮。

但他不知道的是，由于他的低調作風，在納瓦看來，他反倒更像是白若煙的上司。納瓦已經把他當成了神秘的“高層人員”。

“最多七天，長官?！奔{瓦醫生恭敬地回答，“結果出來后，我會第一時間通知兩位。”

這次林書乾忍不住笑了出來。長官？他在桌子底下捏了捏白若煙的腿，仿佛在急切地問她有沒有聽到。

白若煙把手伸到下面，用一個大拇指回答她聽到了，并表示贊賞。

“納瓦醫生，還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幫忙。”林書乾收起笑容。

白若煙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表示她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事。林書乾對她眨了眨眼。

“我想請你幫我們查一下，從昨天晚上到現在為止，有沒有一個男人來治療過槍傷，傷口在右手。”他是突然想起來這個事的，昨晚白若煙打中了那個殺手的右手，那種傷如果不能及時治療，就只能等著截肢了。雖然殺手未必會來這家醫院治療，但順帶著問一句也是百利而無一害。

白若煙對他做了個恍然大悟的表情。

“好的，長官?！奔{瓦醫生拿起電話聽筒，撥了一個號碼，“我問一下昨晚值班的外科醫生?！?

林書乾回以微笑，端起面前的紙杯喝水。

電話接通了，納瓦醫生對著聽筒說泰語。林書乾低下頭，伸手揪白若煙褲子上的線頭，白若煙用眼神阻止了他。

林書乾輕笑一聲，靠上椅背，目光越過納瓦醫生光亮的腦袋，望向墻上的一張照片，那是兩個人的合照，一個是納瓦醫生，外表和現在差不多，應該是近期才拍的照片。

另一個是個穿著警服的小個子男人，皮膚黝黑，鼻梢架著一只隨時都有可能掉下來的圓框眼鏡。

林書乾轉過頭，發現白若煙也在看那張照片。

“局長？”他用漢語小聲問，并刻意模糊了發音。白若煙點點頭。

納瓦醫生抬頭看了他一眼，然后意識到他不是在跟自己說話，繼續低頭聽電話里傳來的聲音。

林書乾吸了口氣，希望納瓦醫生和局長的關系還沒有好到無話不談的地步。他又把視線轉向納瓦醫生，試圖從對方的表情變化中解讀出電話里傳來的信息。

“有結果了，長官?！奔{瓦醫生說，耳朵還貼著電話聽筒，又從辦公桌雜亂的文件堆中找出一沓紙和一支筆。

林書乾和白若煙對視了下，往前傾了傾身子，看到納瓦醫生在紙上畫了幾行蚯蚓一樣的線。他們都很好奇，是不是全世界的醫生都這么寫字。

納瓦醫生對著聽筒笑了幾聲，掛斷了電話。

“長官，今天凌晨一點左右確實有一名患者來治療槍傷。”納瓦醫生說，看著剛剛記下信息的紙，“右手被子彈貫穿，外科的醫生建議他住院治療，但處理過傷口并包扎之后，那名患者執意要離開?！?

“有提到那名患者的外表嗎？”林書乾問。

“那名值班醫生只記得大概，說是身高在一百八十公分上下，微胖，他確定那是個泰國人?！?

“醫院會留下患者資料的吧？”

“呃……”納瓦醫生干笑了幾聲，神色有些尷尬。他猜他剛剛在電話里問出同一個問題時，電話那頭的外科醫生肯定也露出了和他現在一樣的表情。他在心里掂量著協助警方辦案所立下的功勞，能不能抵消醫院在醫療程序上犯下的過失。

“簡單的登記總該有吧？”林書乾讓了一步。他不想讓自己看起來那么咄咄逼人。

“其實，長官……”納瓦醫生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因為當時情況緊急，我想您能理解，如果不及時進行救治，那名患者的手恐怕就會廢掉。而且，他傷得是右手?！彼桃鈴娬{了右手，表示那名患者當時根本就沒有辦法登記。

林書乾向后躺去，發出一聲嘆息。

白若煙向他投去一個滿含安慰的眼神。“醫院里的監控能拍到他嗎？”她接上話頭。

“可以的，督察！如果他確實是從正門進入的話?！?

“那好，謝謝你，納瓦醫生！DNA檢測一有結果，麻煩你盡快通知我們?！彼f。

納瓦醫生露出笑容，半張著嘴點頭，松了口氣的聲音整個屋子都能聽見。

白若煙留下了她的私人號碼。兩人站起身。納瓦醫生自告奮勇地要帶他們去監控室，但他們以保密為由，讓納瓦醫生留步，然后推開門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