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因為多日的勞累與緊張，

姜正初耳鳴不止。

面對三十二塊完整的靈石耳鳴不止。

短短的一息之間，

一個月來，在挽云宗的見聞揉作一團，襲上他的心頭……

他不知為何，會在此時此刻回想起百機堂的接待廳。

那場爭吵，再現于眼前。

那位與司南、司驗吵了個面紅耳赤的靈農仿佛就在這小木屋里……

靈農嚷嚷出來的每字每句，姜正初都記得真切，

他清清楚楚記住了，當時靈農在百機堂大吵大鬧，只是為了討回十份靈砂。

或許在那靈農的眼里，十份靈砂的公道，就值他費盡力氣去討要、去爭取。

而此刻，擺在姜正初面前的三十二塊靈石，

令他不禁深思，

如果那位靈農損失的是這樣一筆巨款，

他是否會直接帶刀闖入百機堂呢？

姜正初心不在焉地拎起其中幾塊把玩……

上個月，他在百機堂通過任務賺到了人生當中的第一塊靈石，那一刻，他心潮澎湃激動不已，仿佛撿到了天上掉的餡餅。

可當下……這短短三天時間就掙來的三十二塊靈石，并沒有給他帶來多么劇烈的刺激。

“是因為什么？

因為知道……才到手第一筆，就不能再繼續這樁生意了么？

因為知道這里面藏著血，藏著人命？

還是因為……來得過于輕松？”

姜正初恍恍惚惚，聽見了肖悅茹依然沙啞的嗓音，

“靈石收好，切莫露白，無論在宗門內，還是在坊市。

姜師兄，你我算是有緣，能合作這么一筆大買賣。

實不相瞞，跟你干的這一票，夠我休息大半年了。

雖說出了不小的意外，但做買賣嘛，哪有一帆風順的。

你不需要將這事惦記著，過去了就過去了。”

“過去了……就過去了。”

姜正初苦笑著收起了靈石，“肖師妹，好端端的財路被人擋了。

你自己受了一身的傷，還折了人手。

你不恨么？”

“噗……哈，哈哈……哎唷……”肖悅茹笑出聲來，卻又因為大笑牽動傷口，倒吸一口涼氣。

“姜師兄……恨有什么用啊？

人家的買賣，人家的地盤嘛。

我過界了，是我的錯。

雖然抱著僥幸心。

但把貨散出去的那一刻，我是知道的，知道自己犯了忌諱。

我的人也同樣知道，他們并無怨言。

這世界就是如此，有多大胃口吃多少飯。

胃口小了，吃大碗飯，哼，撐死了又能怪誰呢。

咱們呀，還是規規矩矩，小打小鬧算了。

幸好小命保住了，靈石也收回來了。這事，就到此為止吧。

往后該過什么日子，還接著過什么日子唄。”

肖悅茹再一次擠出了在百機堂里常見的那副笑臉，

盡管她的眼角，分明閃爍著不甘，閃爍著怨怒……

“那你說，咱們該過什么樣的日子？”姜正初也微笑回應，把所有的藥膏揉散了之后，他緩緩抽出繃帶，纏繞在肖悅茹的肩頭。

“在宗門里當個小人物，慢慢偷雞摸狗、慢慢修煉的日子。

小時候我爹就跟我講過，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

咱們沒那個門路沒那個能耐去做大買賣，

繼續截百機堂的委托，私下掙點外財，不也逍遙快活么。

等我傷好了，給你找熬制基液的任務，找些沒那么大風險的。

找些……不會害我被揍一頓的，嘻。”

她說笑著，可姜正初卻一本正經，

“吃了癟，往后你還愿意跟我合作？”

“啊？為何不愿，你手藝好，腦子也靈光。

雖說付出了不小的代價，但若不是因為你，我也不可能一趟買賣就到手百余靈石。

哎呀，姜師兄，你別想那么多了，出這種意外，是我咎由自取，我不會怪罪于你。”

“一趟百余靈石……

所以這筆買賣，確實賺得很多，對么？”

肖悅茹瞪大了雙眼，伸手掐了一把姜正初的面頰，“說什么呢，一百多靈石，一百多塊呀！我與你一樣，都在練氣境修為。

這一百多……大手大腳夠花半年的，如果省點用，甚至能撐一兩年呢。”

“肖師妹，我的意思是……其實……我真沒弄懂我們賺得多還是少。

不瞞你說，上個月我在百機堂完成些任務，才賺到手了人生中的第一塊靈石。

一塊靈石，三十二塊靈石，一百多塊靈石。

這些數目于我而言，似乎都是飄在空中的泡沫。”

“哦……”當肖悅茹聽明白了姜正初的言下之意，立即洗去臉上的輕佻，正色道：“你才拜入山門一個月，初涉仙途，對于修行當中的林林總總并不熟悉，在這待得時間久了，見識慢慢也會廣闊起來，你弄不懂的事情，自然就懂了。”

“肖師妹……你，是不是已經修行多年了？”

“那當然了，我身份雖比你低，卻已經練氣十幾年，若不是依挽云宗的規矩，你應該稱我師姐才對呢。”

“啊？看不出來呀……駐顏有方，真是駐顏有方……

既然修行比我早，那往后，修行的方方面面，宗門的方方面面，還有坊市的方方面面，我還得多跟你請教才是。”

簡單的一句話，夸得肖悅茹心花怒放，

“客氣什么呢！

咱們不是同門師兄妹么，本就應該多來多往。

修行路長著呢，你得有顆過日子的心。

還是那句話，該過什么日子，就過什么日子。”

姜正初笑著點頭，將最后一束繃帶在她的胳膊纏好了之后，輕輕地，重新給她披上袍子。

“趁天亮前送你回去。

外傷不會滲血，而且給你選的藥膏并無氣味，你無論在寮房走動還是出現在百機堂，都不會惹來疑心。”

小木屋里的炭火熄滅，微弱的螢石燈籠照亮山路。

夜里起了薄霧，趴在姜正初的背上，肖悅茹不知不覺發出了輕微的鼾聲。

這道陌生的小徑與夜色一樣靜謐。

靜得讓姜正初更容易集中精神思考，

“龍生龍，鳳生鳳，

老鼠的兒子會打洞……

肖師妹，照這么個道理，

我本不該涉足修行的，

或許你也不該。

所以你又何必說這種違心之言呢。

該過什么日子，就過什么日子？

那些傷了你的人，他們又該過什么樣的日子？

花容月貌的姑娘，被折磨得遍體鱗傷……

還有那一條人命……

只是因為生意踩到了他們的地盤上，就下如此毒手？

肖師妹……

這筆帳，我姜正初替你記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