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儀回過神來的時候，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刻鐘……

“哎呀呀呀，正初呀正初，你小子，難怪能熬出來那么漂亮的基液……

從哪學來的制藥手藝？

而且……你才多大年紀？手法，跟藥房里的老師傅差不多了嘛……

幸虧把你招進門來，要不然，埋沒了多可惜……

哎……要是你那些師兄們能把手藝鍛煉到如此極致，我就有左膀右臂了呀……

這些家伙，一個個醉心于高品階的法術，卻不愿意花心思去練好基本功，鼠目寸光，難成大器……

偏偏，你一個要背景沒背景要天資沒天資的庶民……甚至還不如庶民的流浪小鬼，能把最基礎的工作，做得比他們細致，嘖嘖嘖嘖，真是好樣的！

如若將來能尋得良機把體漏之缺補上，說不定，真有機會出人頭地，成為優秀的丹師……”

張儀不自覺地點了點頭，他臉上靜如止水，可心里頭已經樂開了花，

“為了入門考核焚身燃命，是為膽大。

而你這土炒藥材之法，每一鏟的力度都均勻精準，是為心細。

膽大心細，哼，

難怪老夫在考場就覺得咱爺倆有幾分薄緣，

你這性子，跟我簡直就是一個模子里印出來的，

嘶……還別說，這俊朗里透著陽剛的長相，倒也頗具老夫年輕時候的風采。

不錯，嗯……不錯。

你若入道成才，通過定品成為了真正的煉丹師，

老夫打理這鳳萊堂，就不至于如此辛勞嘍?！?

深吸一口氣，讓笑意從眸中消散之后，張儀輕捋長髯，踱四方步走進了飄散藥草香氣的房間。

幾名瞧見了他身影的鳳萊堂弟子立即起身施禮，“師父?！?

“師父？”姜正初聽見背后的聲響，也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放下鏟子回頭，看到張儀進屋，他即刻學著身旁幾人那般鞠躬，“師父。”

“嗯，免禮了。”

弟子們抬起頭來，只見張儀徑直走到了姜正初的身旁，“正初，可是去百機堂接了宗門任務？”

抬眼瞧見師父面沉似水，姜正初生怕自己惹了什么禍事，怯聲道：“回師父，正是，弟子接了幾樣炮制藥材的任務，弟子……不會耽誤練功的?！?

“火云掌，這幾日有練嗎？”

“每日都練。”

“好，考核的時候，施法要維持十個時辰，這回別再因為法力不足，把自己弄得半死不活?！?

房間里的其他幾名同門忍不住竊笑，而姜正初的臉上又羞又臊，

“一定能過關的，弟子近日苦練火云掌，已經熟練了許多。

而且，等我把這些百機堂的任務交付了，賺到資糧還可好好擴充丹田，鞏固法力。

考核……弟子能應付得來！”

“嗯，知道自己何處欠缺就好?！睆垉x漫不經心提起藥鏟，“接的任務，是炮制藥材？”

“正是，師父認為，弟子炙的藥材，在百機堂那能交差嗎？”

“看色澤，還算可以，至于藥性……”張儀取出一小塊當歸嗅了嗅，這一嗅……

他本以為這徒兒炮制的藥材堪堪夠用罷了。

萬沒想到，氣味剛剛吸入，他立即根據經驗，對陶甕里恰到好處的所有藥材給出了評判——上上等！

毒性盡失而藥效保留到最大，加工到如此程度的藥材，若就這么交付給百機堂，簡直是糟蹋手藝。

畢竟百機堂那地方，將每則任務的貢獻度都定出了死價，委托人那邊咬一口，承托人這邊咬一口，兩頭吃。

“從百機堂領來的任務，何必做到這個程度……唉，你下次越過百機堂直接找委托人，還能叫個高出兩倍的代工價。

但這話……老夫又不能開口直說，

若實話實說，

給正初滋生了驕縱之心……得不償失?！?

思索之間，張儀的臉色始終毫無波瀾，令人捉摸不透。

……須臾，他將當歸放回了甕中，“嗯，勉強過得去，但距離真正的好藥材還差遠了，

正初，咱們煉丹師，選藥炮藥都是基本功，

將來若想煉出好丹藥來，你還得精進。

宗門任務，只是練習基本功的途徑之一罷了。

你也可以去廣場大集，或到坊市里去找找合適的機會，一邊賺取資糧，一邊磨礪手藝?！?

“是，弟子不敢懈怠，往后加倍努力。”

“嗯?！睆垉x再度捋起長髯，照舊擺著那高深莫測的神情，“我鳳萊堂弟子拜山門之前，多半在藥鋪學過些手藝，

你呢，是在哪家藥房當學徒的？”

被師父這么一問，姜正初滿臉羞愧，“回師父……弟子，在江湖上賣過野藥……跟些個行腳醫學的……”

“神了個仙的賣野藥！”張儀暗罵，不自覺地扽掉了幾根胡須，“炮制水平如此之高，你說你是賣野藥的？

你要是賣野藥的，老夫把這大鐵鍋給吃了！

在藥房當過學徒又不是什么丟人的事，有什么好瞞的？”

可是……當從姜正初的神態之中看到毫無偽裝痕跡的真誠，張儀禁不住倒吸一口涼氣，“他說的……不會是真的吧？

真是賣野藥的？

唔……倒也有可能，萬一是哪位高人扮作行腳醫游歷江湖的時候讓你給碰著了，

便不足為奇……”

他整理好自己的情緒，語氣平緩，“沒在正經藥房呆過，難怪水平差了些，多學多練吧。

門內醫書不少，光我鳳萊堂都有幾屋子，若是遇著了不懂的，自己去書屋求解，或是向為師、向你的師兄們討教。”

“多謝師父提點。”

姜正初恭恭敬敬深鞠一躬。

“明白就好?！?

等他直起身子時，張儀的背影已經出了門外，轉入走廊另一側的房間。

姜正初長舒一口氣，“挽云宗不愧是名門，師父的要求，比起俗世里可高多了，我往后不光要勤練功法，這炮制藥材、搓藥丸之類的老手藝也不能丟下，

師父雖古板嚴肅，但他特意對我提點一二，已是熱切，甚至是厚愛了，

我當謹遵教導，不能辜負了他老人家。”

他繼續擺弄起桌案上的藥材，但專注程度，比方才高出了不止一個檔次。

“既然師父覺得水平一般，我若拿著這樣的藥材去百機堂交付，怕是有可能不達標準，那便既壞了名聲又白費了精力，搞不好還要賠償藥草。

師父說得對，宗門任務也是歷練，怎可視同兒戲呢，既是歷練，就該全力以赴。

無論委托人的驗收標準如何，我給自己定的要求不能放低。”

于是，從晌午到深夜，石窖里，以精工細活專心致志炮制藥材的少年揮汗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