軋鋼廠家屬院。

宋昭在郝廠長家的茶幾上攤開狼皮，露出里面兩條紅潤細膩的鹿腿。

郝廠長的媳婦兒王秀麗看著鹿肉上那一層薄薄的冰碴子，伸手輕輕按壓了一下眼前的鹿腿。

手指剛抬起來，鹿肉迅速恢復原狀，她搓了搓手指，一點兒也不黏手，隨后滿意的點了點頭：“這肉透亮。”

郝廠長端著搪瓷缸，呷一口茶水，笑著對吳建設說道：“老吳，看來我還是跟你要少了啊。”

他當時也是聽到廠子里的工人聊天，臨時起意和吳建設聊了一嘴，沒想到還沒到臘月，肉就湊齊了。

“待會兒你姑父領你去后勤科，讓他們開車把肉拉回來。”郝廠長十分體諒的說道，“回頭我打個電話，孫科長直接給你結賬，下回有東西你找他。”

住在林城。

他多少明白點兒打獵的門道。

一次性能打下十來頭鹿，肯定是幾個人一起合伙圍獵的。

一個人出來送貨，剩下的在家里等著分錢，早點結賬，大家都省心。

“記得找孫科長就行。”郝廠長又囑咐了一遍，站起身來把兩人送出門，吳建設帶著宋昭去找軋鋼廠開拖拉機的牛師傅。

把肉卸到后勤科的倉庫里，孫科長接到廠長的電話，也趕了過來。

宋昭把準備送給他的一只狍子腿遞過去。

孫科長擺擺手，沒有接：“我跟你姑父認識這么多年了，還能白拿你東西？”

“這鹿肉不錯，一會兒跟我拿錢去吧。”

兩個人一邊往辦公室走，宋昭見他不收肉，語氣也平平淡淡的，試探道：“成，那咱們廠子年前還收什么啊？”

“小伙子，你出去打聽打聽去，咱們軋鋼廠的給員工的福利，在公社里那是數一數二的。”

“過年咱們都是按照計劃，發正經統購來的豬肉和魚肉，這山里的野味啊，哪有家養的統購豬香？”

孫科長很明顯在搪塞。

林城軋鋼廠的效益好，廠子里連開水都是24小時免費供應的，平日里更是想方設法的弄來計劃外的肉貼補食堂。

早上出門時大姑還念叨過軋鋼廠中秋時弄來的野豬肉。

剛剛在倉庫還有牛師傅在場，現在辦公室里就他們兩個人，孫科長已經批好了條子，卻遲遲沒有遞給他。

“哎呀，郝廠長平時日理萬機，不知道我們做后勤的難處。”

“你這點兒鹿肉，分到每一戶上都不夠塞牙縫的，這玩意兒分出去，我要落埋怨啊...”

他這個話頭，聽上去像是在抱怨郝廠長訂肉的時候沒有知會他。

不過如果他心里真介意的話，不會裝模作樣的抱怨這些，畢竟宋昭的姑父是吳建設，難保這話會傳到郝廠長的耳朵里。

孫科長甩了甩手里的條子：“其實我們軋鋼廠不論是什么野味，收購價最高也就給到八毛一斤。”

“也就你是老吳的侄子，都是實在親戚昂，第一回來咱給高點兒。”他拉著長音說道，“下回來送就不是這個價兒了。”

這是想吃五分錢回扣呀。

那給軋鋼廠送肉的事情有回旋的余地，宋昭也出言抬價：“上一趟山也不容易，我這腿月初還讓青狼干了一口呢。”

“我姑父、表姐都在咱廠子上班，我肯定給咱廠子送最好的東西。”

“這兩千斤肉我們得分好多股呢，算起來一人也賺不了多少，八毛實在有點兒低了，八毛三吧。”

孫科長肯定不是第一次拿回扣。

宋昭摸了摸下巴，郝廠長和他非親非故，不可能因為他一直插手后勤科的分內工作。

如果他不想做成一錘子買賣。

勢必要給孫科長點兒甜頭。

從山上打下獵物雖說沒什么本錢，但也不能讓他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輕松要走。

不表態砍一砍價。

這次是五分，下次就拿一毛了。

他想給軋鋼廠送肉不過是圖一個方便，即使談崩了，現在通過陳瑤搭上了林城知青這一條線，大不了零敲碎打地把獵物一點點換出去。

宋昭有砍價的底氣，坐在孫科長對面的椅子上，靜靜的等待著他的下文。

“看在老吳的面子上，最多給到你八毛二。”孫科長斬釘截鐵的說道。

宋昭流露出一副為難的表情：“廠里要的多的話，八毛二也行。”

他能這么說，肯定可以穩定從其他人手上撈到三分錢回扣。

再拉鋸也不能抬高單價了，宋昭點頭答應下來。

孫科長壓著沒說下次送肉的時間。

從他手里接過條子，到財務科領了錢，宋昭從兜里掏出昨天下午陳瑤幫他換到的大前門，點了六張大團結卷成卷兒，抽出四顆煙，將錢塞進煙盒里，回到后勤科辦公室。

辦公室里還是只有孫科長一個人。

宋昭別了一顆煙在耳朵上，捏著煙盒露出里面的大團結，直塞給他：“科長抽煙嗎？來一個根兒？”

孫科長喜笑顏開，接過煙盒，卻不看宋昭，一個勁兒的瞅著窗外車把上的狍子腿。

把狍子腿也放到辦公室里，宋昭趁勢說道：“既然這鹿肉不多，也別牽連科長你跟著吃瓜落，我過兩天再打上幾頭送過來？”

孫科長大手一揮，推翻了剛剛自己的那番言論：“這值什么的？”

“回頭我跟食堂招呼一聲，咱們軋鋼廠工人多，這點兒肉加兩天菜的事兒。”

“咱們軋鋼廠平時也限量供應一些野味給工人們嘗嘗鮮，過一個半個月你再送個兩千斤來吧。”他手里還有其他渠道，不能把份額全留給宋昭一個人。

“年前你要是能整上鮮魚，只要是鮮魚，這個不拘多少....”孫科長見他應下兩千斤肉神色輕松，主動說道。

新鮮的年魚。

林城哪個單位都想要，這東西根本不愁銷路。

宋昭也清楚這一點，沒把話說死：“捉到鮮魚我肯定想著咱們軋鋼廠。”

水泥廠...

罐頭廠...

他迅速把林城福利最高的幾個國營工廠過了一遍，盤算著什么時候捉上一兩百斤鮮魚試試水。

正事了結，孫科長把宋昭送出辦公室，看他走遠，掏出煙盒，抽出兩張大團結自己揣好，大步走向郝廠長的辦公室。

“廠長，老吳這侄子還挺上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