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領頭的妖女，正是昨日李道生初到客棧時，碰巧拼桌的那位紅云！

雖說神情氣質都不一樣了，但那張臉，那體態，分明就是那個“以色娛人”的半妖。

是了……

李道生想起來，昨日紅云臨走之際，勸他今天不要來萬壽村。

沒想到是這么回事。

難怪無當教可以藏在齊云山脈中，難怪萬壽村專門開了兩道供妖物出入的城門。

原來，都是這位齊云二弟子所為。

只是不知道，這位常明道人究竟許諾了什么，才能說動無當教和群妖過來助陣。

常凈道人看向四周，飛劍圍繞著他輕柔地繞著圈兒：“這么多年，你還是沒有長進……”

這句話，似乎徹底惹惱了常明道人。

但他沒有輕舉妄動，而是使了個眼色。

女妖紅云得見，二話不說，雙手立刻結印。

除她之外，暗處布置的無當教眾人也在結印。

地面忽然震顫。

方圓十里，大地如波濤般此起彼伏，震得人站立不穩，東倒西歪。

與此同時，四面八方瞬間暗下了天色，滾滾墨云自天際涌現，仔細看去，哪里是什么云？

分明是肉眼可見的怨氣！

恐怖的怨氣自天際垂落，這高臺處就成了怨氣的中心，就像龍卷風的風眼。

“師兄，別怪師弟不給你機會，實話告訴你吧，除了這些妖物和無當教，外面還圍著朝廷的黑鱗衛，把師尊的心臟交給我，還有……那個老和尚的遺骸，都交出來吧。”

常明道人看著自己的大師兄。

恍惚間，他又看到了那些非常遙遠，遙遠到自己以為早就完全忘了的記憶。

他們一定以為我忘了……

一旁的齊云大弟子，常凈道人看見自己這位師弟的神情，始終古井無波的臉上，終于出現了別樣的情緒。

他知道，這一天早晚會來。

那是三十年多年前的事了。

齊云老道修行了一輩子，近些年越來越感覺自己力不從心，可能大限將至。

他心有不甘，想盡一切辦法給自己延續壽命，以期飛升成仙。

那時的齊云老道，還只有一個親傳弟子——常凈。

齊云向來是名門正派，但只有一個人知道，自己的師父，為了延續壽命飛升成仙，已經快入魔了。

常凈道人看到了很多事。

他看到師尊用人煉丹，妄圖延壽。

看到師尊修行魔典，以期長生。

最近的一次，他看到師尊帶回來一個小孩子，給他取名為常明。

并對他說：“常凈，以后他就是你的師弟。”

初時，常凈對常明很好，處處用心，時時照料。

但常凈很快發現，無論自己照顧得再細致，自己這位師弟也總是一臉憔悴，萎靡不振。

甚至……偶爾在深夜里，這位常明師弟還會傳來零星幾聲驚心的痛苦哀嚎。

直到一次夜里，他終于忍不住，偷偷去常明的房間外看了一眼。

師弟常明躺在床上，滿臉菜色。

和白天的師弟不同，晚上的師弟顯得很瘦弱，渾身上下仿佛只蒙著一層薄薄的皮。

更讓常凈驚恐的是，師弟的肚子已經剖開，露出了里面一堆花花綠綠的內臟。

但他清楚地看見，師弟還在微微喘息，他還活著！

常凈揉了揉眼睛，再看。

這次，他看到了師尊。

師尊依舊那么慈眉善目。

但此時的師尊，正動作熟稔地掏出師弟的腸子，在一個銅盆里清洗。

師弟的腸子幾乎已經完全潰爛，流淌著令人作嘔的黃白紅三色交雜的膿血。

常凈躲在門外都能聞到那股惡臭。

師尊洗干凈師弟的腸子后，將它盤好，再次塞回了師弟的腹內。

師弟有氣無力地呻吟了一聲，腦袋緩緩轉動，似乎朝他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

常凈知道自己不可能被師弟看見，這么小的一條縫，連專心致志的師尊都沒有發現自己，此時的師弟又怎么可能看見呢？

他沒動彈。

師尊的動作還在繼續。

接下來是師弟的心，肝，脾，肺，腎……所有臟器都散發著腐爛的惡臭，所有臟器都被師尊放進銅盆里小心翼翼地洗干凈，又放了回去。

那一夜，常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但他渾渾噩噩，半夢半醒，一夜都沒睡好。

第二天，常凈看見，自己的二師弟又完好無損的出現了。

雖然精神還是不太好，但他至少從外表看起來，沒有半點異樣。

但……

“師兄……”

二師弟忽然抬頭，布滿血絲的眼睛看向了常凈。

常凈怔怔地望著他：“怎么了？”

“昨晚，你為什么不救我？”

……

“師兄……”

濃郁的黑色怨氣如黑云壓城，凝結在高臺上空，仿佛要隨時壓垮這個村子。

狂風吹得衣襟獵獵作響，常明道人怔怔地看著自己這位大師兄，和當年一樣，問：

“你為什么……不救我？”

常凈道人一言不發，他總是如此。

三個弟子中，他是最像齊云老道的那個，永遠正襟危坐，永遠……面無表情。

“你是如何勾結的妖類？它們不可能相信人族。”

常凈道人仿佛沒有聽到自己這位師弟的問題，他問的，只是自己想知道的。

“哈哈……哈哈哈！”常明道人的頭發被狂風吹得亂了，他肆意地大笑，瘋了一樣，“想知道？”

怨氣仍在凝結，數百妖類看著高臺上那個狀若癲狂的道人，惶恐絕望的老百姓也看著他，只有無當教的狂熱教眾，嘴里仍念著“乾坤劫盡，無當大興”。

“李兄。”

忽然間，一個賊兮兮的聲音在李道生身邊響起。

他扭頭一看，正是小道士陳知安，他的面色頗為復雜，搖了搖頭，對李道生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接著并指成劍，在李道生眼前一抹。

這下，李道生能看見了。

站在高臺上的，依舊是常凈和常明，但常明……卻……不太正常。

狂風吹得人有些睜不開眼睛，常明道人忽然一把扯開衣襟，露出胸膛，指著它對常凈道人說：

“當年你不是看見了嗎？”

“還不知道為什么？不知道我為什么能和這些妖怪打交道？”

“哈……”

常明道人雙眼赤紅，咆哮道：“我的五臟六腑，全被他換成了妖怪的臟腑！”

“他把我從人，變成了半人半妖的怪物……”

“就為了試試……”常明道人身形一晃，聲音嘶啞：“能延壽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