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德隆見完劉宸回到住的地方,坐在廳堂的椅子上。
當田韋氏從里面出來時,就見兒子在那發魔怔。
田德隆臉上一會兒帶笑容似在回憶什么美事,一會兒又面色深沉好似要與人搏命,且聚精會神,對身邊事絲毫不察。
“吾兒。”
田韋氏看了很久,才徑直走過去。
田德隆驟聽老母親的聲音,嚇了一跳,趕緊起身來攙扶。
等把田韋氏扶著坐下來后,他還是很恭敬立在旁邊,一副虛心受教的姿態。
“兒啊,見過劉大當家了?”田韋氏問道。
“見了。”田德隆笑道,“見了一面,稍微深談一番,兒發現母親果然是高瞻遠矚,您識人之明,是兒所遠遠不及的。”
田韋氏道:“是嗎?仔細說說。為娘也想聽聽你對此人的看法。”
田德隆正色道:“此人乍一瞧,有些不修邊幅,明明是賊,卻好似個輕薄文人,與人言語還帶著幾分嬉笑怒罵,骨子里有文人的狡詐。”
“哎呀,吾兒看人幾時也這么深入骨髓了?”田韋氏微笑道,“話說回來也是。為娘初見他時,他也是用一些近乎嬉笑的方法威脅,讓為娘進食。”
“娘,您?”
田德隆很驚訝,因為見了老母親,沒人告訴他這一茬。
田韋氏道:“當時娘就是絕個食,周圍所有人都對為娘沒辦法,一心求死之人誰能相脅迫呢?”
“……”田德隆瞬間就無語了。
感情老娘對那姓劉的態度有如此大轉變?
最開始不是敬佩,而是在那尋死覓活?
“你知道他是如何跟為娘說的嗎?他說,人活一世,有比命更重要的東西,命丟就丟了,但有些東西不能丟。”
田韋氏笑道,“當時為娘心里在暗笑,我連死都不怕,還怕什么?怕丟了名節?真把我當成那閨中足不出戶的小妮子?”
田德隆面色震驚道:“他拿名節來威脅母親?您還……認了?”
田韋氏白了兒子一眼道:“為娘自己是不在意的,但不是還要為你的妻女著想嗎?況且人家就只是那么一說,又沒動真格的,你怕什么?接著說你的!”
田德隆心中暗忖,難怪。
我這老娘天不怕地不怕的,也終于有能讓她怕的人怕的事。
看來老娘犧牲很大,全都是因為要保全我的妻女啊。
如此善良的娘親……
等等。
我豈能被老娘拿捏?確定她不是在糊弄她兒子我?
“娘,咱不說我對劉當家的看法,就說說先前您讓我去提的事吧。”田德隆道。
“對,你細說來。”田韋氏正襟危坐。
田德隆道:“事,他應允了。”
“怎么個應允法?”田韋氏態度急切問道。
“這也是兒覺得他能做大事的緣由,他既同意了兒聯姻所請,表示可以在攻下江夏之后,再定聯姻。且還明確表示,可以不先留小女,若是兵敗的話,允許咱自行離去,互無瓜葛。”
田德隆這次聲音明顯放低放緩,大概是怕外面有人聽到。
田韋氏微微頷首,思索著什么說道:“送個如花似玉的丫頭給他,他都能不收,說明他不貪美色。”
田德隆也點頭道:“如母親大人所言,不貪一時,確是成大事的前提。但我認為,他這么做,也能避免過早與我們有過深的糾葛。”
“嘖嘖。”田韋氏面色多少不滿道,“這丫頭過去,哪怕不當皇后,也當個妃子啊。這不收,為娘心里反倒不痛快了。”
“娘,您這是……跟您孫女有多大的仇?是她怠慢您了?”
母子倆正經還沒說兩句,又把田德隆整無語了。
田韋氏白了兒子一眼道:“繼續說。”
田德隆不耐煩道:“他讓我先不用回武昌,讓我先幫他搞一批物資回來。是硫磺和硝石。”
“造火藥?”田韋氏問道。
田德隆感慨道:“果然有個賊窩里出身的娘,見識就是非平常人家的老夫人可比,一說您就能知曉個大概。我認為,他就是要造火藥,也可能用這些,造一些比火藥更重要的東西。”
“為娘明白了。”
田韋氏站起身,一副把事態都看透的神色,眼睛都在冒光道,“他之所以答應聯姻,同意咱投效,主要是因為,哪怕是黃州本地的大戶,也沒人敢給他搞來硫磺和硝石這些朝廷禁物的,畢竟是殺頭的買賣。
本地大戶丟了錢糧,還可以說是被搶的,供給賊寇硫磺和硝石那就等同于投賊。回頭官府再打回來,是要誅滿門的。”
田德隆道:“兒也是如此想的。一星半點,他或是不缺,但大批量的他又沒門路可得,所以才會向我討。也算是對我的考驗。若我連這些都搞不來,那與一般的地方大戶又有何區別?還想嫁女給他?人家也更不會瞧得上眼了。”
田韋氏笑道:“錢糧衣物這東西,走到哪搶到哪,想缺很難。但有些東西,真就不是能搶來的。兒啊,被你這一說,我覺得此人的抱負遠超為娘所想……娘現在反倒擔心你,你有辦法搞來這些?”
“難點不在得。”田德隆道,“是在于,如何不提前被官府查知。若是他將來破了江夏,那一切都擺在明面上。可眼下……咱還是要藏著掖著。”
“有辦法嗎?”田韋氏問道。
“娘也別小瞧了兒,咱家在江西想搞點朝廷禁物,那還不是輕而易舉的?到時我找人給他沿江運上來,助他破官軍,助他打江夏,到時候,幫娘當個國太夫人。”
田德隆笑呵呵道。
田韋氏橫了兒子一眼,臉上卻帶著歡喜道:“是助你自己當國丈吧?”
田德隆一邊在那笑,一邊扶老娘坐下來,嘆道:“娘,本來吾兒走了,我老來余年都已無了人生方向,是娘替兒走了一遭賊營,幫兒尋到這根救命稻草。兒知曉,您這么堅持要留在賊營,且還做了那么多令人謗議之舉,全都是為兒好,兒此生無以為報。”
田韋氏笑道:“傻孩子,娘沒你想的那么高尚,什么都為兒子,誰說不是為我自己?你幾時走?”
“娘,您不與兒同行嗎?”田德隆驚訝道。
“我走了作甚?這里吃得好睡得好,這些年來,我從未睡過如此踏實的覺,你讓我回去成天做噩夢?虧我還總夸你是孝子呢。”田韋氏登時就很不滿。
兒子要帶自己回火坑?!
天理難容!
田德隆黑著臉抱怨道:“看來父親當年帶娘你離開賊營,真是他人生一大錯事,娘你就適合當個女賊。”
“知道就行了,趕緊干活去!為咱家將來青史留名,也為娘下九泉之后有臉見你田家列祖列宗。你若不盡心做事,娘第一個不饒!”
田韋氏死瞪著兒子。
什么母慈子孝。
壓根就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