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宸沒有刻意派兵追擊滿弼。
對他而言，是否報劉六的仇，這不是當(dāng)務(wù)之急，更重要是要保留一個假想敵，畢竟為曾經(jīng)大當(dāng)家報仇，是一個很好的作戰(zhàn)口號，甚至很多時候為應(yīng)付齊彥名等軍中將領(lǐng)逼他帶兵東進繼續(xù)當(dāng)流寇，也是很好的借口。
且滿弼也并不是他刻意放走。
湖廣地面上精銳兵馬的實力還是有的，只是這群人不肯拼死命而已，結(jié)果就是武昌左衛(wèi)的兵馬被蠶食殆盡，眼下多數(shù)都已成為黃州和武昌縣兩座城里的孤魂野鬼。
劉宸從城南進城。
沿途可見慘烈的景象，伏尸遍地，一時也無人出來收拾，城內(nèi)還有嘈雜的聲音傳來，顯然一些地方零星的戰(zhàn)事仍未結(jié)束。
且劉宸也很擔(dān)心一件事，那就是義軍進城后剎不住車，會對城內(nèi)進行劫掠之事。
尤其是在經(jīng)歷過一場慘烈戰(zhàn)事后，這種情況出現(xiàn)的可能性更大。
至少他帶進來的人馬，以及馬三的人馬，在他的威懾之下并未就地?fù)屄印?
不過很快，齊彥名親自帶兵來與他會合，給他帶來不太好的消息。
“大當(dāng)家，武昌縣知縣戰(zhàn)敗后自盡而死，城內(nèi)能拿的地方都拿下了，不過城西投效的官軍，此時正引著咱一路人馬往城中富戶所住的街路，行……搶掠燒殺……”
搶大戶。
這是以往義軍破城后最喜歡干的事，畢竟在這青黃不接的季節(jié)，糧食沒收上來，城中一般小民的家里也不剩下什么余貲。
劉宸道：“此番破城，看似是城中官軍歸順，但其實是大戶暗中找人攛掇開門，現(xiàn)在這群人翻了臉，馬上去搶大戶。得把我們的人按住。”
“按不住。”
齊彥名也很著急，“以前這種事也常見，在進到黃州后，弟兄們都還算老實，但現(xiàn)在……”
身為隊伍的二當(dāng)家，齊彥名還是有格局的。
他也明白，進到一座城，光靠搶劫來掠奪資源，根本不是長久之計。
且惡評一旦傳出去，下一座城就沒影了，別的城池大戶聽說你們進城后就燒殺搶掠，誰還敢給你們開城門？
若城門不開啟，靠義軍一座城一座城去強攻，那一年也攻不下一兩座城，且攻城的代價遠(yuǎn)大于收益，還不如跟以前一樣在城外掠一圈就跑。
劉宸之所以到現(xiàn)在既沒提出均田，也不允許搶大戶，并不是說他不想俘獲人心。
想俘獲百姓的心，最好的辦法就是樹立共同敵人，那就是朝地方豪紳，也就是大地主下手。
如此，既能湊齊軍糧，還能把他們的田地分出來，讓百姓得到田地，讓其投軍為義軍賣命。
可劉宸知道，這么做是在害地方百姓。
很多地方，他們現(xiàn)在是占住的，但回頭為了順江攻打南京，兵馬不足的情況下，必定是要放棄一些城池的。
現(xiàn)在把大戶搶了，來日他們一走了之，那占了田地和大戶財貨的百姓，不就會被官軍誣陷為投賊？
最后死的可就不在少數(shù)。
劉宸臉色也顯得很難看。
在攻打黃州時，尚且還能鎮(zhèn)住這群響馬，可現(xiàn)在弟兄們拼死拿下武昌縣，這就有點按不住了。
“齊兄弟，你帶人去城中富戶所住的區(qū)域，把地方圍起來，不再允許亂軍進內(nèi)。給我殺一些在搶掠的官軍，把罪都扣在他們頭上，并勒令我們的人出來，再讓大戶交出贖金作為軍糧物資，換他們的太平。”
劉宸眼下知道這火勢一起，一時已難以完全掐滅。
最好的辦法，是在釜底抽薪之前先不再往里添柴。
然后轉(zhuǎn)嫁矛盾，把搶掠的屎盆子扣到城內(nèi)亂軍頭上，至于義軍……劉宸也沒法嚴(yán)格去明正典刑。
理想主義成不了大事。
“是，我這就去。”齊彥名轉(zhuǎn)身喝道，“大當(dāng)家有令，把城中福條街一線給占住，任何人不得出入。有搶掠的官軍，格殺勿論！”
……
……
當(dāng)夜的混亂還在持續(xù)。
劉宸也親自往城中靠近城北的大戶聚集區(qū)靠近，武昌縣衙也是在這個方向。
在他到地方時，已有幾名搶劫的官軍士兵，正衣衫不整被人拉扯出來。
他們還很好奇，自己明明投賊干了獻降之事，現(xiàn)在應(yīng)該到我們享受勝利成果的時候，怎么就把我們給拎起來了？
“各位好漢，我們是自己人啊，是我們開城的，咱不能卸磨殺驢！以后我還要跟你們干大事！”
幾個人被押到劊子手面前，還顯得很無辜。
馬三走過去，啐一口道：“恁都是城里的，就搶自個兒銀？”
一個官軍大聲道：“我們都是跟著你們的人在搶，你們的人在前面啊。那些好漢，這會兒還在里面呢。”
劉宸走到一旁，對馬上要行刑的負(fù)責(zé)人張立順道：“這個話多，先宰了，今晚就掛在城門上示眾，明天有城中百姓見了，就說是他挑頭的。”
張立順提著刀就走過去。
那人大叫道：“冤枉啊。”
張立順用酒擦拭了砍刀，冷笑道：“淹死會水的打死犟嘴的，讓你話多……”
隨即一刀下去，人頭落地滾滾。
這可把旁邊幾個官兵給看傻眼了。
好家伙，這群人講軍紀(jì)，是真殺啊。
可問題是，為啥你們的人違反了軍紀(jì)不殺，先拿我們開刀呢？
張立順打個眼色，他帶的人，一串砍下去，六七個腦袋落地，隨后有人找來小木柵欄做的籠子，把腦袋放進去，再拿根繩竄在一塊，往城門口方向去。
……
……
當(dāng)晚為了維持軍紀(jì)，殺人的勢頭一直都在進行。
一直到半夜時，才算是把城中搶掠的一股風(fēng)氣扼殺下去。
最后清點砍了五十多顆腦袋，大戶那邊損失也很重，奸淫擄掠的情況都有，但也因為劉宸下令及時，才沒有造成太大的惡果。
最后這次搶劫的義軍頭領(lǐng)，之前在長江上列橫鎖搶劫江船的胡栓子，被人捆著丟到劉宸面前。
“大當(dāng)家！”
胡栓子見到劉宸，趕緊叫屈，“俺就是搶了幾個大戶，沒干別的。弟兄們也都上了！”
在胡栓子看來，法不責(zé)眾，搶劫的又不是只有他一個，憑啥只抓我過來當(dāng)替罪羊？
劉宸心想，你這是不知道什么叫槍打出頭鳥。
早就看你不順眼。
不聽號令那個是你吧？之前跟我鬧情緒那個也是你吧？
現(xiàn)在要殺一儆百，給城中百姓一個交待，不殺你殺誰？
“留個全尸。”劉宸道，“今晚就把他的尸體推到各家去，讓他們瞅瞅，告訴他們這是跟著城中亂軍搶劫的后果，就算是我們自己人，也得明正典刑。明天再掛到城中顯眼的位置去示眾……”
“是。”
齊彥名這次是親自押胡栓子過來的。
等齊彥名把號令發(fā)出去后，便轉(zhuǎn)身回來，他與劉宸也都不想看著自己弟兄被殺，不想聽他臨終之前那一頓不滿的狂噴。
“大當(dāng)家，這種事其實很難禁絕，殺不殺意義也不大，這胡栓子還是很勇猛的。”
等走出一段距離，齊彥名說這話，也并不是在為胡栓子求情，因為他知道胡栓子是死定了。
他是在提醒劉宸，殺一個解決不了問題。
劉宸道：“以后進城，搶掠的事還是會有，我也不是要立牌坊，我們本來就是賊，進城后讓大戶交錢糧買太平，本來也是一種搶。但我們搶，要搶得聰明，要讓百姓和官紳挑不出毛病，為我們以后攻城略地做鋪墊。”
“可是……”齊彥名還是很有疑慮。
劉宸笑道：“齊兄弟，你看明朝皇帝的先祖，就是那個朱元璋，以前不也是個賊嗎？他們最初也是進一座城，就燒殺搶掠，后來是李善長拿漢高祖劉邦的典故去勸說朱元璋，他們以后才不再搶掠，后來更是贏得人心，占據(jù)了大好河山。”
“我們……”齊彥名又有些無奈。
拿誰比不好，拿大明開國皇帝做比？
咱能比得了嗎？
劉宸道：“咱之前，就提出建國扶賢的口號，可不能白喊，你不這么做，那些大賢之士是不會加入我們的。他們只會當(dāng)我們是一群鼠目寸光的草寇，我們這么做也是為吸引那些想成大事的野心家來投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