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房安城府軍之所以天下聞名,皆因七年前大戰中,東孟郡悍兵南下對抗來犯妖軍,本地子弟軍中便涌現出了不少英雄豪杰。
且就說學院松山堂‘狂浪四混’的令堂大人們,這東盞樓的東家柯守一、駱盛錢莊的當家駱群、玄方車行的大把頭楊準,還有秋豐糧行的主家陸洪禮,四人當年都是帶兵的良將,大戰之后休養生息,這老哥幾個便退隱還鄉,放下了將印、走上了賈商之道。
沒想到幾年的功夫,四人便都干得風生水起,成了房安城內頂梁的行戶。其實細算來,這龍嶙堂己巳科的許多生徒,背景也都不簡單,不過這做人上就差了許多,沒了英雄豪杰的風骨,多是侍寵驕橫、不讓人待見的惡霸風范。
說到惡霸,小乙巡院時最讓他頭疼的,便是這幫不肖之徒,簡直無法無天,無情無義。
這天趕上粗漢更值巡院,上峰通傳,日里后湖農戶丟了些農器,什么斧頭、漁叉、菜刀的,這日夜間司業讓他仔細巡視,再丟東西,便叫他們賠償,小乙心中自是暗罵了他八輩祖宗。
天近子時,小乙和陳亨從前庭的演武場一路向北巡視下來,圣賢殿、辟雍、松山、龍嶙、青竹三個授堂里都沒什么事端,這會兒,倆人順著左面的抄手游廊往北,來到園子中庭。
這里是生徒們休憩之處,倆人打算先去巡男女寢廬風齋,最后再來巡靜園里的藏書閣。
于是,小乙和陳亨穿過齋舍南面的靜園,由靜園西路往北,先向男舍走去,依次巡過松山、青竹堂的寢廬。
倆人到了龍嶙堂寢廬時,就聽見半夜三更里,好多屋中傳出搓牌罵娘的聲音,惹得旁邊緊挨著的青竹堂生徒煩躁,不時就有寢廬里跑出來,沖著龍嶙堂那片叫罵。
小乙見了也不多管,急忙吹滅了手中燈籠,省得青竹堂的生徒們看見巡更的燈火跑來訴苦,自己卻又管不了,想是又不能直接上去把龍嶙堂的渾貨挨個揍一頓,大半夜打群架,少挨不了尪笙淹和仧捷的罵,盡管說這可能是最好的辦法。
如此,二人只能摸著黑接著巡夜,陳亨見狀也是會心微笑,便拉著小乙跨過月橋往東面女徒風齋溜達過去。
女園這邊,多數早早便熄了燈燭,遠看去黑壓壓一片,靜得出奇。唯獨有間齋室內,到子時,卻還亮著燭火。
小乙仔細看去,原來正是瓏兒那屋,女孩同齋的三人都是書蟲,正經書香門第教導出來的女公子,真真兒的把念書當那么回事,每日里起早貪黑往肚子里裝學問,樂此不疲。
粗漢悄摸著走過去,往里看了眼,見里面幾個姑娘正學得專心,此時,瓏兒正奮筆疾書,不知寫著什么;阿靜自己琢磨著家傳的醫冊,手里舞弄金針拿自己練手;游竺那廂拽著小淚兒不停的給她灌著學問,那小淚兒滿臉困得要死的表情,呵欠連天,可無奈師姐不讓睡,只得強打精神賣力的對付,小乙看了直樂,陳亨見了也是大搖其頭。
陳亨忽然脫口說了句:
“這年頭兒,還真有學生這么玩兒命用功!我家羽兒都不那么賣力氣了”。
小乙聽了也沒言聲,只是淡淡的笑了笑,他趴著窗口輕聲道:
“丫頭,開門,給你把明兒用的水打了。”
“哦,我跟你一起去。”
小男女兩個提著水桶,先打了喝的甜水,又去西園鬧鬼的苦水井,打了洗漱用的,小乙提著桶,瓏兒要幫忙,只讓漢子點了腦門兒,說:
“陪著就好,不叫你使這傻力氣,留著勁兒好好讀書,別看太晚。”
“給你煮上茶,外屋門不鎖,渴了過來喝,夜里喝涼的傷脾胃。”
瓏兒張摟完雜事,親了小乙一口,叫陳亨見了,嘖嘖嘖的,實在羨慕,只道:
“瓏兒真是賢惠,我家那位都不給我煮茶。”
“那你手里這水囊是啥?”
“濁酒啊。”
小乙瓏兒都是笑過,說他矯情的要命,還夸羽兒聰明,聽得屋里淚兒鬧著要玩兒,阿靜輕嗽兩聲,瓏兒會意,給憨子打了筒熱茶,便趕著兩個小子走了,自己回去接著讀書。
此時,小乙仍在意那‘鬼叫之事’,今夜當值正好,便想繞著學院查個究竟。
想到此處,粗漢用燈籠一指矗立在風齋西面的靜園,便帶著陳亨去那兒夜查了。
小乙和陳亨從女徒宿園的門口出來,進入靜園,尋著棲雁橋的影子,便向著藏書閣行去,邊走邊看著院中夜景。
靜園建在男女齋舍中間,靜園西邊有潭冷泉水,是鷺湖水通往漭水之暗河,途經學院地下,涌爆而出,這才形成奇致景觀。
這泉水由園中往北從藏書閣兩側穿過,匯聚于藏書閣后廈,形成條小溪流,溪上架起座圓拱的小橋名喚月橋,月橋橫跨東西,連著被長溪一分為二的男女宿園。
溪流流過宿地,直通鳴鷺學院后庭,出了后庭,這長溪又重新匯入漯山之下的鷺湖,一來一回形成條活水,潤養著學院園內的木植花草。
靜園的西南角是落雁廳,北面是藏書閣,鳴鷺學院的藏書閣三層兩幢,是個大得不得了的書庫。
巡過藏書閣周遭,來到門前,粗漢拿著燈籠往里面照了照,又推推鎖著的閣門,看萬事安好,便趕緊離開了這里。
倆人查完男女宿園和藏書閣,這就算是把學院的中庭繞完了一圈。溜達到靜園西邊,小乙掰了幾塊饅頭逗喂了會兒泉中的金魚,便和陳亨到落雁廳坐下,喝口熱茶歇息會子。
兩人品完了筒中熱茶,突然陳亨問道:“毛豆兒,你見著羽兒和嘉惠那倆丫頭往哪兒去了么?”
“不知道,剛領了劍,她倆就急匆匆的跑了,我沒注意。”
“奇怪了,走了這么半天,也沒看見她倆的影子。”
“我媳婦兒橫是有什么私房話跟那丫頭說吧,成心找了沒人的地方,可不碰不見了……咱們跟這兒坐會兒,待會兒去后院射圃亭待著去,這園子里沒意思,咱倆等會兒去院外莊里逗狗玩兒去。”
陳亨在家時,好養個狗,此時到了學院,離家千里,他這個愛好倒是沒丟,便跟房安城東的狗市鬧了幾條滿盧犬崽,五紅、五黑、大黃各一,帶回學院,圈在自己的寢室里養著。陳亨是個愛干凈的人,這幾條小狗讓他收拾得恨不能比人還干凈。
三條盧犬小崽,兩條都性情溫和不愛叫喚,可就是那條小不點兒,晚上老是亂叫,他也管不住那愛叫的小狗,吵了兩天,不僅自己受不了了,更有人告了他的狀。
陳亨倒也好說話,就自己跟田莊里租了塊地,花錢叫人給搭了個狗舍,把三只小狗養在里面,平日里,放了課,沒事就去后門院外慢慢調教這條小犬,這樣又不吵人,還能滿足自己的嗜好,一舉兩得。
順著藏書閣背后的溪水兩側,倆人往后院走去,剛穿過宿地,陳亨不想,小乙那憨子竟直奔會饌堂而去。
晚上粗漢沒吃飽,還記得公廚做的那個油皮松肉不錯,于是,正趕上這夜宵時間,小乙也不客氣,急忙拿鎖鑰把門打開,沖進了庖廚之地,粗漢沒費勁就找到了剩下的那些松肉,只因香食被供在了黃大仙神龕之前,他順手抓出幾塊來就往嘴里塞,吃完又用荷葉包了十幾塊走。
陳亨跟著他進了廚下,便知他要做什么,這會兒看著小乙塞的滿嘴流油,壯漢那貪吃的熊樣逗的陳亨咯咯直樂。
“來點兒不?大毛豆。”小乙讓了他下。
“我才沒你那么大飯量,你自己得著吧,我看你還不夠吃的呢,還讓我!”
“夠,那兒還有呢!”
“不了不了,大半夜吃這油了麻花的東西,你也不怕叫渴…哎,我記得晚上吃的那個酸筍魚湯味兒還不錯,我給你弄點兒去。”
說著,陳亨翻找起壇壇罐罐來,尋著味兒,沒翻幾下,就給他找到了。陳亨把湯倒到小瓦鍋里,放到熬藥的矮灶上熱了熱,拿出瓏兒給的竹筒來,往里面盛了幾大勺,然后遞給小乙。
“嗯嗯,毛豆你跟羽兒學得心細,這個配這個正好。”
陳亨用水潑滅了火,又補了舀子水,見火滅的死死了,笑道:“走啦~。”說著一拍小乙肩膀,帶他往后院的狗舍去了。
溜達出了后院院門,往西拐,到了陳亨在田莊里租借的那個狗舍,小乙抱著吃的喝的大快朵頤,陳亨就一個個拎起自己的小寶貝兒玩耍起來,這三只小狗和陳亨混的熟了,見了他哼哼唧唧的搖頭擺尾,高興的不得了。
“哎~小乙別喂它們吃那個!”陳亨抱著‘大黃’逗得正歡,突然回頭攔住了小乙喂另兩只小狗吃松肉。
“為什么啊?我瞅它們挺愛吃的啊!”小乙不解道。
“不懂了吧,人吃的東西放鹽放的多,狗吃了得病掉毛!”
“噢…抱歉啊…”
“沒事兒,你們不玩兒狗,哪兒知道這些,嘿嘿!”
“哎呦,我肚子有點兒疼…我去上個茅廁…”
“唉,剛還叫你少吃點兒。”
夜里巡查,學院門外西邊田莊,東面射圃亭、碑林這邊也得照應,只因碑林園中有間府庫,存著學院亂七八糟不少東西。
小乙上完茅廁出來,正要拉著陳亨去巡查碑林,突然發現人不在狗舍那兒了,可狗都在圈里。他撓了撓頭,轉身望了幾眼,發現陳亨蹲在弓箭校場的箭靶后面,正往射圃亭那邊看著什么。小乙便悄聲過去,小聲問了陳亨句:
“大毛豆,看什么好東西呢?”
陳亨細聲說道:“哎呦,嚇死我了,你走過來怎么沒聲兒啊!…”
小乙見他這模樣,篤定道:“你準干虧心事兒呢,還這么專心,到底看什么呢?”
陳亨抬手指去,悄聲道:“噓!你仔細看射圃亭那邊兒,那倆丫頭干嘛呢…”
“哎呦喂,數錢吶,好像還有賬冊…”
小乙蹲下藏好,借著月光,抬眼往‘射圃亭’里仔細望去,只見幼羽、嘉惠兩個女孩借著燈籠的光亮正在點碎銀、銅錢,不知道還在記著什么賬冊。
他們正猜想著賺的什么錢時,突然聽到兩個丫頭驚聲尖叫起來,小乙眼仁縮緊,感覺不妙,趕緊跑過去問道:
“出什么事了?!!”
粗漢說罷,不停張望著四周黑暗的環境,這時,陳亨也慘笑著點著燈籠跑入亭中,他看著小乙一個勁兒搖頭。
此時,倆丫頭尷尬多過剛才的驚嚇,望著他們倆個,不知說什么好。忽然,寂靜的黑夜里傳出聲聲低吼:
‘嗷~~啊啊啊啊啊!!!’
小乙手中佩劍應聲出鞘,他左手將劍橫鎖身前,劍鞘緊握在右手中,陳亨也笨拙的拔出劍來,那劍被他挑在手里,好像根竹竿。羽兒和嘉惠則抱在一起,閃到了他倆身后。
突然,陳亨被再次響起的怪叫嚇得一抖,驚道:“什么聲音?!”
小乙仔細分辨了分辨,奇道:“好像不是野獸…”
之后,地面似又響起了敲擊石板的聲音,‘哐當、哐當’。
“射圃亭東、山神廟附近,大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