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你還是別叫我爺爺的好,還是稱我‘鹿轅公’吧!”
小乙聽聞心中一窒,心中明了個中意思,遂無奈道:
“那學生謹遵‘鹿轅公’諭旨了。”言罷,臉上也就沒了之前親近的神色。
“好好好,這樣我舒服多了。”
漢子想來,大概知曉叫自己來是怎么回事,今天這處境確實有些別扭,倆人坐在亭中,旁側鴉雀無聲,王峒也不主動和他說些什么,于是,小乙就沒話找話道:
“您家這座園子,聽聞乃東孟郡首屈一指,連東青王都難跟您的府邸相比,學生今日一見,真是無與倫比…”
不想小乙還沒說完,便被王峒打斷道:
“我怎可與秦王爺相比,東孟郡東臨外海,那海邊幾千頃地界的牧場都是他家封地,我的封地在哪兒?就在這兒!就這么巴掌大個園子!你聽他們胡傳閑話呢。”
“呃…嗯,學生知錯了。”
“你這牌子…”老人指點了指點小乙胸前那個蜜蠟牌子。
小乙想來果然是這事,便要抬手摘下這蜜蠟牌子還給王峒,道:
“我當年不知道這是何物,請您念我當時年紀尚小,不知輕重,請別怪我。”
“別摘、別摘…”‘鹿轅公’見他這般,抬抬手攔住了粗漢行事。
“您這是…,還請指教。”
王峒瞇著眼睛說道:
“你這立馬摘下還給我,叫我那小丫頭知道了,不是要怨怪我了么?!還不得鬧翻天,把這園子拆了。”
“那要如何做呢?”
“你先戴著,等回頭我給丫頭尋好了親事,再跟你要,你到時候再給我就是了,這東西先存你那兒,暫時先別讓山兒知道我不同意你倆的婚事。”
老人盤算著日后之事,便吩咐好了小乙該怎么做。
小乙聽聞,呵呵笑了笑,無奈搖了搖頭,接著尋思該下哪一步棋。
王峒見了遂道:
“你還別這模樣,我這把年紀也能教教你這為人處事的道理了,你也好歹學學,我跟你說,這世上無奈的事情多了,你這點兒事情根本不算什么,我今天也把話都給你說清楚,山兒肯定是不能下嫁給你……
…我雖為‘鹿轅公’,聽著好聽,實際上除了錢多點兒,什么也左右不了,我也老了,沒那么大勁頭管這管那了,我這小丫頭要是跟了你,她這后半生可就難了……
…現在這會兒,朝上波譎云詭,你跟東方家關系密切,我沾上你,可就在這邊呆不住嘍,我這孩兒也要跟著遭罪,那秦昌的勢力,哪兒是圣隆那老頭能動搖得了的,…我勸你一句,也別跟東方家走的太近乎,省得最后落個連坐之罪。”
“原來是這意思…,唉,怕是您想太多了吧?”粗漢說完,王峒聞聽有些薄怒,殺了小乙一子,粗漢這會兒手里就丟了個馬。
吃了憨子個馬,鹿轅公欣慰樂道:
“哪兒是我想得多,當年我兒子、兒媳跟著那東方家的二小子鬧騰,結果怎么樣?最后還沒活過我。你小子也是,現在功夫都沒了,不過就是個打鐵的,還能多想什么?怎么會是我想得多了……
…你們松山堂里那么多漂亮丫頭,隨便你挑揀一個,怎么著都好,那官大夫家的閨女不也是你的師妹么!你倆從小相識,人家又對你有救命之恩,我瞅著你跟她倆小孩兒挺不錯,你看是不是?”
“這個…就不勞您費心了吧!”
小乙說著手一哆嗦,又喂給‘鹿轅公’個炮吃,叫老頭吃的舒服。
“怎么不勞?你義父仗著當年恩情,求我把你辦進鳴鷺,如今你來了這邊,不好好混你的功名,卻把我孫女吃在嘴里,我當然要多費心了。”
說著,王峒盯了小乙幾眼,把弄起手里吃過來的棋子。
“若是為了此事,那您倒是不必費心,我自有分寸。”
小乙說罷,面露肅色,手中一殺,將剩在棋盤上的那枚車沉到王峒腹底,淡淡道:
“將軍。”
天上橫云散去時,小乙也用埋伏好的招數‘大刀剜心’鎖定勝局,王峒突然愣了下,緩緩抬起頭來看了看這粗漢,抿嘴笑了笑,之后擊掌祝賀道:
“沒想到你小子還有些心機,不過,你最好想想你大哥的差事,三哥的前途,再做決斷不遲。”
“沒什么可想的,不過我倒是勸您一句,小賭怡情、大賭傷身、不賭最好,您這回賭的這把,本兒下得稍大了些,別回頭您再讓那東青王給算計在里頭。”
王峒聽聞略作思索,片刻后,站起身來,有些輕蔑的背對著小乙,朝著他揮了揮手,示意他離去。粗漢也不意外,便給老人打了個恭,轉身走了。
臨走便只一句話:
“分別這數年,您變了,我也變了,這風云也變得難測,唯不變的,怕只是天下人心的不滿。”
言罷,漢子也沒和山兒作別,就獨自從后門就出了這‘鹿園’。
打后門出來,小乙路過師父家‘景合軒’,當他看見緊閉的宅門時,只嘆了口氣。
兒時,師父官谷不愿自己和阿靜相好,情有可原,何況師父待自己如子,掏了心窩子的好,小乙不敢怨怪。
可當年,小乙為他王峒搏過命,便不是做他孫女婿,怎就不能當個過命之交相處,人情如此淡薄嗎?他又何嘗想與山兒相好,為了保他爺孫平安,擔著攀附權貴的罵名,還不知往后會不會毀了自己正經的緣分,饒是這般,還得受這小器老頭奚落,真想罵罵咧咧。
人事就是這般,雖同頂一片天,卻同人不同命,陳亨和羽兒一家團圓時,小乙卻孤獨的走在熙攘的街市上,聽著周遭的吵嚷、喝著車馬帶起的塵土,他心情不甚好,所以走的也不快,只想獨自遛遛,于是,邊走邊看著街景想回學院。
可這懷著心事一溜達,出了青竹巷就轉錯了方向,學院在北,他卻往南去了,隨著人流溜溜達達,就拐進了寶帽兒大街。
粗漢走過街西牌坊,突然,迎面走來個算命的師傅,那人打著小幡、搖著銅鈴,嘴中慢慢念道:
“不是姻緣莫強求,姻緣前定不須憂。任從波浪翻天起,自有中流穩渡舟……”
那算命師傅看了小乙一眼,道:
“怎么著,兄弟你要卜一卦么?卜金一次一錢!”
“不用算了,我的命沒人能算得清楚,不過你那詩吟得好,一錢銀子是吧,拿著!”
那算命師傅接過碎銀,心中滿是不解,看漢子那仿佛看破紅塵般的模樣,這術士也不再多問什么,就給粗漢打了恭,之后便和粗漢擦肩而過,往街里走去。
此時,粗漢回念著剛才那詩,不禁踱立在街上,抱臂在胸前,仰頭望著昏沉的天空出起神來。
粗漢正出神,身邊突然有人問道:
“公子,這么晚了,您還還沒回學院呢!”
“昂…”
漢子回頭望去,見是古玥軒的侍候小哥金子,只是一愣,抬頭看了眼,原來自己正站在古玥軒門前,他不禁傻笑了下,想起一事,道:
“兄弟,你家掌柜的還在柜上不,我想找他淘換件東西。”
“還在,請隨我來便是。”
不大會兒后,古玥軒二樓上,周響站在之前孩子們挑揀鉆石耳墜的地方,他看著小乙手里正擺弄著那副寶藍色的鉆石耳墜,掌柜的似笑非笑:
“賢弟,你這是碰上什么不順心的事了吧…”
見粗漢沒言聲,似有些出神,便又道:
“這副白金的寶藍色鉆石墜子可挑人,若不是個靜若星河、聰慧無雙的麗人,恐是難與其般配,那芙山郡主……我說句不當說的,可與這物不合。”
漢子聽聞,望著周響狡黠的目光,有些傷感的笑道:
“大哥好眼力,不過,聰明倒是聰明,可不安靜,嬌鬧得很,唉,我有沒有那個福氣,都看命了…”
周響嘆了口氣,搖頭道:
“你也是不容易,這副耳墜太挑人,又價值不菲,常人也不敢請走它,可它又不屬奢華之風,難入寶庫,著實是好東西,可如此擇難間,與其讓它放在這里落灰,不如就讓兄弟你帶走好了。一口價,二百兩!我出個底價,分文不賺,要覺得合適你就拿了去。”
小乙聞聽只道:“好,大哥實誠,不過我身上沒那么多現銀,這…”尋思一下,粗漢瞬即解下腰中短劍遞了過去:
“這柄‘荊山’短劍長一尺九寸,重一斤二兩,紋似焦云纏山,刃快如風,取意自西伯公所做《記天侑二十二年軫城守戰》一詩,所云:‘年少不臥酒色逸,歌行沙場弄弦聲。風碾殘云驚天志,披荊斬棘自登峰。’劍鞘用木乃金星紫檀,劍裝云雷紋,做自紫銅,柄作青金石,劍柄不纏轆轤,卻雕月照寒山圖于其上,仗此劍于手,一生無憂。二等丙級……
…價估一千二百五十兩,是我師父爹當年獎賞我的贈物,大哥要喜歡,咱哥倆換換,這副墜子我就捎上了…”
周大掌柜接過那柄短劍來,只見鞘室裝具上刻著鼎福莊徽號,劍首刻著‘二等丙泰’四字,再拔劍出鞘,只見劍身上彰彩溢華,紋理細密,劍根處一面鏨刻著南箕八星,另面雕畫條游龍,周響忽然兩眼放光奇道:
“大師之作,好寶器…,賢弟果然是實誠人!好,咱們就此成交,這副墜子是兄弟你的了。等會兒哥哥找給你一千零五十倆銀票,哎,這短劍可真是好寶器啊!”
“謝謝大哥成全,我之前便看上這耳墜子,只覺著她戴上肯定好看的很,不過,唉…”
周響心思細密,大概猜出漢子心事,不想逼他強倒苦水,更不想多問其間隱情,便伸手攔住他的話頭,調轉話題道:
“賢弟你如此這般,我倒真想見見這姑娘了,哈哈哈。”
粗漢聽聞,便也笑笑,有些意興闌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