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乙接過周響手中的刀劍,迎著陽光仔細觀瞧,用手挨個打了分度,又在手中涮了幾下子,最后從懷里取出一小塊豬肝紅色的亮石,在那刀劍上磨了磨,說道:
“劍身包鐵上的紋理,不是混折出來的,卻是拿白鐵鑄造的,粗糙的很…周叔叔,您這些青子多少價關買的,方便吐露不?”
“這…”
周響看了看身旁眾人,有些猶豫。
小乙見了一笑,說道:
“沒事兒,您這么著告訴我說…”說著將手伸了出去。
“噢!…對對對,少師傅江湖了。”
周響說著一拍腦袋,將袍袖遮了他和小乙的手,然后倆人掐算了起來,這正是江湖黑市上交易用的‘一掌金’,粗漢身邊的這些學生看得滿臉糊涂。
兩人掐算好了,小乙抽出腰上‘荊山’短劍,要來周響手中那柄青子,淡然道:
“我這把‘荊山’,是我小時候師父送的,品級略高些,咱們兩邊拿來一試便知。”
“嘶…。”
周響聽小乙說這柄兵刃打了品級后,卻見這柄‘荊山’劍裝甚是樸實,全無神兵的樣子,和這粗漢一般的真人不露相,不禁倒吸口涼氣。
“倆器相絞你們就知道區別了。”
小乙說著將‘荊山’往手邊那把長刀上斬去,只聽‘咔嚓’一聲,那長刀已被斬斷,漢子又拿起‘荊山’,像削蘿卜一樣削著那斷刀,只見鐵屑‘嘩嘩’落下。
此時,周圍人越圍越多,中庭的工匠、護衛都聚過來看著粗漢演示。
小乙輕蔑的說道:
“這英武莊的家伙,跟我們鼎福莊的東西比起來,就是玩具而已,擺在家里辟邪用還可以,上不得陣仗。”
周響擦了擦額頭冷汗,只嘆道:
“哈…這,我這回是讓他們坑了…唉…”
小乙安慰下他,又把個中因由解釋給周響聽:
“您看這斷口就全明白了,這包鋼的工法是芯子用軟鋼,外包花鋼或硬鋼,這樣不易損折,而且一旦磕了崩口,回來澆補一下就成,還能接著使……
…可您看這英武莊的器物,就是整根的白鐵條子,還煉得不夠火候,太脆,且這不是鍛的,而是鑄的,說過分些還不如根竹子,他們在表皮上做了些假,是用鏨子在外面修飾雕鑿細刻出來這些凹凸不平的花紋,假充花鋼,這白鐵根本不夠堅韌,可不是一擊便斷……
…話說我們鼎福莊的技藝才是正宗,這軟鋼難煉,需要工夫;精鋼易煉,需要懂火候;花鋼則成本太高,出活兒成品又低,像我們鼎福莊的下手師傅,鍛這普通刀劍用的花鋼,也只是打十錠才出四、五錠成品的樣子……
…而他們英武莊這么造器,就是工價低廉、擺著圖個漂亮,再有…這些刀劍全無分度一說,拿在手里跟根棒槌似的,根本就是外行做的玩意兒。”
周響駭然道:“當初驗貨之時,他們讓我試了,說十幾層紙一劃便破,我試了也確實如此,…這可怎么說的呢?”
小乙解釋道:
“響叔叔,這造器之術不能光看鋒不鋒利,鐵煉的不好越利越脆,所以關鍵看骨,要是家伙的骨不夠堅韌,一擊便斷,再鋒利又做什么用?!那貓爪子捯紙還不是一破數層,所以拿鋒利之說哄世,便是欺平常人不懂內理,誆騙人的。”
周響扼首道:
“唉,確是如此,早遇見少師傅就好了,我就不會吃這死虧,唉…當初和我一起去提貨的護院師傅還勸我說,這里面可能有詐,我沒聽,都怨我、都怨我!”
小乙突然說道:
“唉唉…我到有個辦法讓您挽回點兒損失,不過…”
周響眼前一亮,打恭道:“少師傅請直說。”
“那我就出個餿主意了,這批青子我看了,裝具還算可以,包金裹銀的,當辟邪的家伙轉手賣給外面攤販就好,尤其這些長劍,老百姓喜聞樂見,能賣些好價錢,等折回損失后,去鼎福莊買些新的,我們鼎福莊學徒鍛的龍星劍三十兩一柄,鳳翎刀略貴,六十兩一把…”
“少師傅,如何刀貴了這么些許?”一位護院有些駭然的問道。
小乙給他解釋道:
“刀乃天朝武備,劍則不然,當然貴些。話說這練功,劍起手便難使用,刀起手容易用卻難用得精,我說的你們這些練家子都應該心知肚明…
…天下練家子才多少,尋常百姓想要殺人越貨不會選長劍,肯定要選單刀。這刀你隨便找個大漢,只要有些力氣就能掄起來殺人,為了防止民間武備過盛,朝廷便出此下策,提高了刀的賣價,就是如此了。”
周響遺憾道:
“看來也只能如此了,這樣確實能挽回大部分損失。這次算我打眼了,唉。”
小乙又給他分憂道:
“其實,我見您這院內用劍的護衛多過用刀的幾倍,您就多多采購龍星劍便是。而且劍易損壞,刀則堅實的多,不用多備。”
“少師傅,那我們這些用刀的可怎么辦?”一位腰挎老舊單刀的侍衛皺眉問道。
“我教你怎么辦,每年各郡府軍精銳都會淘汰一批陳舊的武備,其實說是陳舊了也就是在庫里放的日子長了些,生了銹,他們懶得磨了……
…鼎福莊是管給各郡府軍精銳提供武備的,所以我對他們們如何處理舊武備略知一二,這新的鳳翎刀只要交上去,舊的那些,管府庫的就不要了,皆是當成鐵料,廉價賣回給我們鼎福莊……
…用刀的師傅們,我回頭給你們淘換些過來,叫你們便宜買了,回來自己磨磨也成,去鼎福莊找學徒工給磨磨也成,用不了幾個錢,全算下來撐死十幾、二十兩,比買把新的便宜太多,而且你們還能換了軍備的環首大刀挎挎,比起現在你們用的這單刀片子來,可兇悍多了。”
周響聽到此處激動道:
“哎呀,多謝小乙少師傅,您這回可幫了我們大忙了,這筆損折如此便能悉數挽回,我謝謝您大恩大德了,這下我就能跟紫穆的爹爹交代了,要不然……嗨…”
小乙有些意興闌珊的說道:
“周叔叔,我們鼎福莊的師傅賺錢費勁,不會常往您這兒跑,那英武莊的心黑,賺昧良心的不義之財甚多,也少來不了您這里花費……
…我也看懂了,您做這行,多是不能傷人面子,這老朋友、老主顧更是加個小心謹慎,這才讓英武莊的人抓了您的七寸,做了這回的折本買賣。倒也不賴您打眼,實是他們太壞!”
周響聞罷,決斷道:
“今天您幫了我大忙,我今天就拿了主意了,您給女伴買的那條鉆石煉子,免單,我再送您一對翠玉鐲子,感謝您大恩大德。謝謝、謝謝。”
小乙撓頭回道:
“這并不算什么大恩大德,周叔叔您客氣,您這幫我省了整年的飯錢,我這其實得謝謝您,您為人寬厚,我就攀您個忘年交了,以后有什么我能幫上忙的,您說句話,讓紫穆告訴我一聲就好,我盡力而為!…
…再有,這是鹿轅公家寶貝孫女兒,算是我妹妹,您可千萬別稱呼錯了,咱倆都擔待不起。”
周響何等有眼力勁兒,登時話鋒一轉道:
“好家伙,成成成,好孩子,叔叔就交你這忘年小友了,哈哈哈哈!”
山兒聽這話說的,嘴撅的老高,想鬧,可又說不出為啥鬧,于是就算了。
眾人得了心頭好,等出了‘古玥軒’時,便聽得鐘鼓樓上申時鐘聲響起,轉眼間,天色漸暗,眾人又聊了會子,便依依不舍告了別,各行各的事情去了。
羽兒和陳亨要回家拜望父母;張聰歡歡喜喜的送家家回了‘錦穗閣’,給家家置辦了好東西,今天是滿載而歸;
大福呢,找準機會和紫穆獨處,要把兩人情事定死,便溜溜達達跟紫穆一起回了鳴鷺學院,紫穆愛聽他說話,路上大福更是叨啵起來個沒完,讓姑娘對他更是著了迷。
小乙卻被山兒拉著,要回房安城鹿轅公的別院‘鹿園’,說爺爺有事找他。
這只叫粗漢滿腹狐疑,不知小器老頭要鬧什么幺蛾子。
不過,這真乃是得來全不費工夫,正好去看看那‘溟川坪’紫藤坪架有何古怪!
說來,與驪晚山和陳亨那般相較,同是回家見長輩,同是剪不斷的恩義,可換了一家宅院,卻是不同對待,小乙這邊明知道自己今天大概會吃癟子,還得和山兒假戲真做去拜望鹿轅公。
天過未時,此刻,他倆已經在王家府邸里游玩了會子,粗漢看著眼前絕景卻不覺得舒暢,只是心有旁騖。
粗漢從小雖與鹿轅公一家相識,卻從未進過他家鹿園內里,只在后院玩兒過,正門也是匆匆經過,從沒敢抬眼瞧瞅。這回山兒初次邀他來家中做客,粗漢才得見鹿轅公府邸真容。
大半個時辰前,小乙和山兒到了鹿園正門,漢子這才知道什么叫做書中說的甲第連云。
王家府邸的正門,開在整個園子東南角,粗漢來到門前,抬頭只見大門之上題寫金字匾額‘天下奇景’,四個大字乃是西柏公華善的真跡,字體雄渾、威鐸壯美,叫人不入院中就已領略其中精妙。
進得大門后,漢子更是唏噓‘好大一座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