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燃盡的火堆，映照向那略顯稚氣的臉龐，眼眸中透露出的是期待與不安。

杜寧看到伍千里臉上那一抹因逃跑沾染的污泥，伸出手輕輕為其擦去。

“我杜寧從不騙人！”

這句話像是定海神針，讓伍千里那忐忑不安的內心，瞬間平靜下去。

同時，伍千里的眼眸中也逐漸濕潤起來，想起這些日子受的種種委屈，在此刻終于得到釋放。

“大人...你說的都是真的。”

伍千里抬起胳膊擦拭過眼角，想再確認一遍。

“真的。”

“太好了。”

“大人，請您即刻陪我去播州。”

杜寧笑笑，將伍千里扶起身子，而后耐心說道。

“我此番前來，為的就是解決西南的亂局，至于你說的播州，自然也在我的職責之內。”

“在前往播州之前，你需要先對我講講當地的具體情況。”

“不然，吾情況不明的前去，定會被有心人算計。”

說完，眼眸轉動，瞥了一旁的羅通。

“喂，你問話就問話，看我作甚。”

“難道你以為，我會阻攔你不成。”

羅通明顯是做賊心虛，急忙雙手叉腰，努力為自己洗脫嫌疑。

“會與不會，你自當心里有數。”

“杜寧，你欺人太甚！”

羅通被懟的怒不可遏，作勢就要沖上來與杜寧理論一番，好在錢開及時將他抱住。

“羅大人，消消氣，杜大人職責所在，并沒有針對您.......”

經過錢開好一頓勸說，羅通梗著脖子，氣呼呼的轉身又進入了帳篷。

杜寧看到羅通離開，這才拉著伍千里來到火堆旁坐下。

“他已走，說吧。”

伍千里看著杜寧那肅穆的臉龐，平復下心情，開口道。

“我伍家有兄弟四人，父母皆早亡，全靠大哥二哥勞作養家，正統三年，西南開始打仗。

“大哥為了補貼家用，應征入伍隨軍征討麓川，后來僥幸取得些軍功做了個小官。”

“等打完仗，回到老家，二哥看到大哥威風的樣子，竟也起了參軍的心思。”

“正好北邊征兵開始打仗，他便跟著大哥去了京師。”

“可誰知道，他二人這一去，便再了無音信。”

“直到半個月前，縣衙的差役到家中來尋，并帶來一封二哥的書信。”

“信中說，我與伍萬里都是他和大哥撿來的棄嬰，根本就不是親兄弟。”

“并且斥責我二人即刻離開伍家老宅........”

伍千里神色落寞的講完這一切后，將頭深深埋進了雙腿之間。

因為他內心清楚知道，自己與兩位兄長并沒有血緣關系。

其實不止是他，伍家兄弟四人之間，皆沒有血緣親情，無論是伍百里，還是之后的伍千里、伍萬里。

都是當初的伍十里從野草堆中撿回來的棄嬰。

也是伍十里一把屎一把尿的將他們兄弟三人拉扯長大。

所以當伍千里聽到大哥戰死的消息時，才會精神崩潰，做出違反常理的事情來。

“所以，你其實也懷疑那封書信的真假？”

杜寧內心覺得有些有些詫異，他沒想到，伍千里既然清楚知道，為何還將信中說的當真，并做出盜馬之事。

“那你為何還要盜馬，難道真的是想去質問伍百里，確認那封信的真假。”

伍千里抬起頭，對著杜寧慘然一笑：“當然不是。”

“對于二哥，我還是知道的，他斷然不會為了些許錢財出賣弟弟。”

“其實，我恨的是他為什么沒照顧好大哥。”

“難道他忘了小時候大哥是怎么照顧他的。”

“為什么大哥死了，他卻還活著，他有什么臉還活著。”

伍千里越說越氣憤，杜寧看著他咬牙切齒的模樣，也知道了他們兄弟四人的感情有多深。

“其實，伍十里陣亡是他自己的選擇.......”

杜寧將當時在西直門城下發生的情形，一字不差的說給他聽，末了還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而伍千里在聽到大哥中箭之后，還要不顧生死的斷后，眼淚瞬間再也忍不住滴落下來。

“為什么，大哥為什么這么傻。”

“誰要你濫好人，逞什么英雄，就你能......”

伍千里邊罵邊哭，一旁的杜寧與陳八斤看到他這幅樣子也感覺有些難受。

“伍千里，振作些，你大哥的遺骸已經被收斂到京師英烈祠當中。”

“若有機會，我帶你去祭拜他。”

“真的！”

伍千里一聽到有關于大哥的事情，立馬抬起頭，胡亂擦了擦臉上的淚漬，抓著杜寧的胳膊追問。

“大人，求求你帶我去，只要您帶我去，伍千里做什么都愿意。”

杜寧看著可憐的伍千里，長嘆一聲，將其扶起后：“我帶你去，但是，在回京師之前，你幫我處理完西南的事情。”

伍千里點點頭，說道：“大人是想直接去尋楊輝，還是直接去水西安氏。”

“楊輝，播州主事的不是楊綱嘛？”

伍千里搖搖頭，否認了杜寧的話。

“楊綱在今年十月中旬生了場大病，已將土司之位傳給了他的兒子楊輝。”

“而水西安氏早就對播州的富饒貪戀許久，這才煽動其他幾家大土司，鼓動手下的頭人率部造反。”

“希望將整個貴州的水攪渾后，瓜分掉楊氏統領的播州。”

聽完伍千里的話，杜寧有些驚詫。

“你剛才說的楊姓官員是不是播州楊氏子弟？”

杜寧點點頭：“沒錯，楊星確實身為楊氏子弟，但他是楊氏旁系，與楊輝的親戚關系早就不知道隔了多少代親戚。”

“若要從血緣來說，他與水西安氏的關系更為親近些。”

“畢竟他娘是上任安氏家主庶出的姑娘。”

“你的意思是，楊星是如今安氏家主安龍富的外甥。”

杜寧之前對貴州土司之間的聯姻確實做過一番了解，但他沒想到，這些人之間的關系竟亂到了如此地步。

“想不到竟和安氏扯上關系。”

“如果楊星是安龍富的人，那播州楊氏為什么還要留著他。”

“這明顯不符合邏輯，難道其中還有別的隱情。”

杜寧此刻才感覺到貴州的水有多深，對于接下來事情的成敗，也感覺有些沒底。

“伍千里，你二人先在此休息，待天亮后，我等一起出發去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