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桿兒提著迷迷糊糊的周義,毫不費勁,走到馬路對面,看見一個光頭瘦和尚盤膝坐在臺階上。從和尚身旁經過的時候,硬桿兒特地放慢腳步,朝他瞥了一眼,原來是個二三十歲的尼姑,身穿海青色袍服。尼姑心無所擾,面色安詳,忽然睜開眼,伸手攔住硬桿兒:“施主,請留步,貧僧有話問詢。”硬桿兒停下,問:“小尼姑有什么話?”
“得饒人處且饒人。阿彌陀佛。”尼姑雙手合十,言語自然。
“小尼姑,有仁善之胸懷,他人未嘗沒有。”硬桿兒說。
尼姑審視了一眼硬桿兒的面相和眼神,面露微笑,說:“是貧僧多慮了,施主請便。”便不再阻攔硬桿兒。
硬桿兒從尼姑的眼睛里看到澄澈如水的光彩,問:“尼姑,我看你不止三十歲吧?”不敢再叫她“小尼姑”。
“施主有眼光。”尼姑不再說話,閉上眼睛入定一般。
硬桿兒提著周義邁著健步走向湖畔公園。周義的兩腳腳尖在地面上劃線,他漸漸恢復意識,看見天色已經入夜,月光清淡,來到路燈旁的時候,可以看清周圍郁郁蔥蔥,卻看不見人,知道這是來到了湖畔公園,再往前就是風云湖,湖水連接長江。
周義看見那個瘦竹篙面無表情地提著他,像提著一只待宰的小雞,不禁頭皮一緊,掙扎起來,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臂,一只手薅住他后背衣服,怎么也掙脫不開。硬桿兒任由周義掙扎,一直走到湖邊,望了望風云湖,水面如鏡,四下寂靜無人,心想:“這兩年我查清了真相,就在這幾天準備向馬如龍發難,怎奈這小子卻勸他躲起來,豈不阻撓了我的計劃。我一拳打暈這小子,在他身上墜幾塊石頭,沉入湖底,隨著水下暗流,明天就進入長江主流道,要不到幾天就被水里的魚啃光了。”忽又想到剛才尼姑的話。
正想著,硬桿兒一把將周義扔進了綠化叢里。周義被綠化叢里亂如麻的枝條刺拉著后背,一只大腳像堅硬的石頭一般壓住胸口,沒想到這個瘦竹篙居然長著這么大的腳。
周義本想出口喊幾聲,見硬桿兒俯下身,便覺胸口的大腳壓得更加沉重了,一張驢一樣的長臉湊過來,頭發蓋住了兩側半邊眉毛和眼睛。
“小子,你讓馬如龍在大庭廣眾之下出了個大丑,大大得罪了他,非整死你不可。除非你逃離風云市,才能幸免。當然,落在我手里,按照馬如龍的一貫作風,定然整得你生不如死。不如,讓我結果了你,省得多受罪。我去找些石頭放你懷里,把你溺死在這湖底。”說罷,硬桿兒豎起頭,向四下一張望,朝一個方向迅速走開了。
周義心想:“此時不跑,更待何時。這瘦竹篙腦子也不靈光,想殺人,哪有放著人不管的?”從矮木叢里匍匐爬起來,向瘦竹篙的反方向,撒腿就跑。一路上也沒聽見后面那瘦竹篙跟來,跑了許久,有些乏力,才放慢步伐。這時才發現,自己一直沿著環湖路逃跑,一個個路燈像沉默的士兵守護著沿湖一帶。
硬桿兒無意要殺周義,沒有尋找什么石頭,而是徑直走回金情舞吧,一路上慢走,多拖延一些時間,免得讓馬如龍起疑心。三人迎面走來,一人強壯如山,后面跟著兩人。硬桿兒一看即明白,這是馬如龍讓大強來揪周義回去,便迎上去叫住:“大強,去哪兒?”大強站住腳步,一臉疑惑,仍是一副憨厚的嗓子:“那個小崽子呢?龍馬哥讓我帶回去,他要親自整死他。”
“我已經把他沉入湖底了。”硬桿兒揮揮手說。
“什么?你把他淹死了?”大強不解地問。
“怎么?不相信這個事實,還是不相信我的實力?”硬桿兒反問道。
“這么多年,頭一次見你殺人!”大強一臉錯愕不減。
“跟著龍馬哥,殺個把人不是稀松平常嗎?”硬桿兒說。
“嗯,也是。可是,龍馬哥的脾氣,這小崽子肯定要在他手里折磨死的。你怎么這么快就給處理了?”大強帶著疑惑問。
硬桿兒心思一轉,說:“我問你,在舞吧里,那小子推你那一下,感覺怎么樣?”
“感覺像是被火車撞了一下,我肚子里的五臟六腑翻騰了一個遍。”大強直了直身子,對周義出奇的力量表示不服,又有些惶恐。
“我懷疑他這是一種病。”硬桿兒兩臂交叉,高深莫測地說。
“一種病?什么病?”大強說。
“武病!”硬桿兒煞有介事地說。
“武病?我頭一次聽說這種病。”大強說。
“我早年在山里拜師學藝的時候,師父告訴我的。得了這種病的人,平時就是普通人,犯起病來,就算是弱小的女孩也能爆發出巨大的力量。”硬桿兒說。
“是,是!”大強摸了摸被周義犯武病的時候打到的胸口,此時余痛未消,十分肯定地點頭回答。
“你想,我把他交給龍馬哥,他突然犯起病來,把你我修理一頓還不算多大點事,要是傷了龍馬哥,咱倆這左右護法豈不是被人嘲笑浪得虛名、笨蛋無能嗎?”硬桿兒說。
大強點頭稱是,說:“我明白了,所以,你趁他沒有犯病的時候結果了他?”
硬桿兒豎起大拇指,說:“聰明!”
大強心中一陣舒坦,這股舒坦勁兒讓他昂首挺胸,他要是聽到別人夸他強壯,那是索然無味,要是有人夸他聰明,那是自信滿滿,一揮手:“撤!”
“今天發生這場意外實屬不該,龍馬哥肯定心中老大不舒服,這都是外邊的小弟看不好門。這次,我打外圍,龍馬哥最器重你,你在里面看好他。”硬桿兒說。
大強聽到“龍馬哥最器重你”,心中美滋滋的,爽快地答應了一聲,帶著兩個跟班回去了。
硬桿兒留在原地,回望剛才扔下周義的地方,那個地方已經脫離了視野,只看見霧靄茫茫。這片區域已經接近市井繁華處,遠處的市井喧囂隱隱約約,偶爾可以看見兩個人公園里散步。硬桿兒找個僻靜處,坐在石幾上,從懷里摸出一張泛黃的照片,照片四角都是折痕,照片上是一個笑容甜美的女孩,扎著雙辮,豆蔻年紀。這是他妹妹五年前的照片,要是現在能見到她,都快二十歲了吧。看了許久,硬桿兒臉上露出一絲凄楚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