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玟神色嚴肅，“也就是說，您承認，如果這位紳士接受放血療法，他的死亡概率高于百分之七十，對嗎？”

希納斯醫生嘴唇動了動，他似乎想說什么。

但最終沉默下來，他無法反駁這句話，同時心中也感到奇怪、詫異。

這不像是文盲能說出來的話。

坐在診療椅上的格林先生聽到這話，看到希納斯醫生的反應，先是有些驚愕。

隨后他似乎想起什么，下意識從大衣衣兜里拿出銀制懷表，彈開遍布繁復花紋的表殼，定定地注視著表殼內部。

亞玟繼續說道。

“據我觀察，您在三分鐘內，僅僅通過觀察、問詢，就連續對兩位病人做下診斷，并決定以相同的治療方式——放血。”

“您對待病人的態度就是這樣草率？”

希納斯醫生聞言并不憤怒，只是用鑷子夾起酒精棉，慢條斯理擦拭柳葉刀上的指紋，眼皮都未抬。

“我沒有義務向你這樣一個未曾接受過任何教育的人科普醫學。”

“你要說醫學的話，據我所知，這位格林先生的癥狀與數個疾病的外在表現類似，例如食物中毒，例如病毒感染導致的感冒，你怎么敢直接將其判定為傷寒？”

這個時代的傷寒就像是個來者不拒的垃圾桶，感冒、食物中毒等，只要是差不多的癥狀全都往里裝。

現代意義上的傷寒是傷寒沙門氏菌感染導致的疾病。

亞玟曾經被感染過，因此較為了解。

食物中毒？病毒感染？他在說什么瘋話？

希納斯醫生有些迷茫，眼前的亞玟如此認真、嚴肅，以至于影響到他本身對其的判斷。

他第一時間竟不是嗤笑，而是真的去腦海中翻閱自己背過無數次的典籍、文獻，確定沒有任何字眼記載。

而且，中毒，為什么和食物有關？

希納斯醫生回憶以往接手的病患，感覺似乎抓住了什么，但又似是而非，就好像面前有一層看不見的膜在阻擋自己。

診療室外的眾人見亞玟言辭犀利，說的話竟真有點專業，紛紛看向希納斯醫生，希望看到這位權威醫生的斥責和反駁。

但他們卻愕然發現，希納斯醫生此時正陷入一種奇怪的狀態，時而皺眉沉思，時而喃喃自語，像是發了癔癥。

“當你眼看著在放血刀下漸漸陷入暈厥的老人、幼童，在你得知他們死訊的時候，你是否也會用所有的醫生治愈率都是如此來寬慰自己？”

亞玟搖搖頭，“你到底是在治療，還是在謀殺？”

當啷！

希納斯醫生似乎毫不在意亞玟的話。

他丟掉手中的柳葉刀，緊皺眉頭，快步去到一個裝有文件的柜子旁，從中取出病例開始快速翻看。

說罷，亞玟看向診療室門外的眾人。

“我的話已經說完了，先生們，女士們，還有這位好心的格林先生。”

亞玟誠懇地說道。

“如果您在得知自己有如此高死亡幾率的情況下依然選擇接受這位希納斯醫生的放血療法，那我能做的，只有在大地女神的灰教堂里為您祈禱。”

格林先生看了一眼已經陷入病歷簿的希納斯醫生，又看了一眼舉止有禮、言辭有度的亞玟。

沒說什么，只是收起懷表，低頭有些費力地開始穿鞋。

亞玟轉身取下卡在診療室門上的掃把。

門外眾人見他出來，不知是攝于其高大體型，還是對這位能讓希納斯醫生沉默的年輕人的敬意，他們下意識分開一條道路。

亞玟愣了一秒，旋即露出歉意的微笑，微微躬身：“很抱歉干擾了諸位，你們可以繼續候診了。”

背上的愛麗絲心情復雜，但此時也跟隨亞玟向眾人致歉。

說著，亞玟快步要離開診所——開玩笑，那護士去找巡警了，不知道添油加醋說了什么話。

到時候巡警先入為主，先來給自己扣了也不是不可能。

“站住！”

“請等等！”

就在這時，身后傳來兩道聲音，亞玟回頭，卻見那位格林先生拄著手杖追出來，身后的希納斯醫生則拿著病歷簿追問，神色焦急。

“你憑什么認為中毒和食物有關？！”

你這話問的。

亞玟神色怔然一秒，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畢竟對于現代人來說是常識的事，在這個連病毒都沒有概念的時代可能是許多醫生終其一生也無法探究的秘密。

格林先生見希納斯醫生似乎有什么學術問題想問亞玟，于是整理了一下衣著，從衣帽架上取下黑色絲綢禮帽戴上，在一旁等待。

亞玟沉吟兩秒，“如你所見，我并非是醫生，也不是什么學識淵博之人，只是通過觀察總結，我發現吃變質、被污染的食物的人會罹患一種與傷寒很像的疾病。”

“根據我本人的患病經歷和其他人的狀況表現，具體可以總結為，全身發熱、畏寒、戰栗，嘔吐等等癥狀，但細分到如何判斷、如何治療，我并不清楚——正如我之前所說，我不是醫生。”

這醫生說到底并非主觀謀害病人，只是限于時代和落后的醫學知識。

看他被自己說了一頓，不是發火，而是轉而去查病例記載來看，應該不算是壞的，告訴他一些現代醫學的常識，或許能推動這個世界的醫學發展也說不定。

要在這個世界生存，醫學發展對自己也是有好處的。

周圍候診的人們聽到后交頭接耳，似乎是將這段話記下了——變質的食物不能吃。

這個時代的人們，除非是富人貴族，否則一般家庭是舍不得丟掉變質食物的。

希納斯醫生聞言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謝謝你的解答。”

說罷，沉思著轉身回了診療室。

他并沒有全盤接受亞玟的話，不過現在有了個線頭，他準備順著線頭，親身去統計查證，研究這種被稱為食物中毒的疾病。

如果真是這樣，那或許會轟動整個醫學界——長久以來，類似病癥都是被當做傷寒治療的。

也不知道這庸醫能不能發現點什么。

亞玟心中想著，隨后看向格林先生：“您有事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