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轉身就要走，但沒走兩步又停了下來。
難殺如華盛頓也死在放血療法下，以這位老先生的虛弱，自己要是直接走，他恐怕再也無法走出這間診所。
眼見老紳士開始脫下靴子、羊毛襪，露出腳背。
希納斯醫生已經拿著銀制柳葉刀俯身準備劃開靜脈，護士端著玻璃量杯半蹲下準備承接流出的血液。
亞玟意識到自己正在見證一場即將發生的、由愚昧無知導致的謀殺。
再加上作為接受過現代一整套教育體系教育的良知和道德。
自己實在無法眼睜睜看著一個人，一個體面、有禮的老人這樣走向死亡。
我該做點什么。
這樣想著，亞玟很容易做下了決定。
至于可能會得罪這位醫生？
開玩笑，這種庸醫得罪了也就得罪了，自己寧愿期待愛麗絲的自愈能力，也不會指望這種庸醫。
于是亞玟往前走，伸手推開診療室的大門。
嘎吱~
坐在候診室等待的人們被他的舉動驚住，診療室中的醫生和護士也抬頭看過來，氣氛很安靜。
因為等不及而貿然闖入診療室的病人？
卡特·希納斯醫生遇到過不少這種情況，因此倒也沒什么驚訝的。
不過對待這種病人，不同身份有不同身份的應對方式。
他的目光在亞玟和愛麗絲身上打量片刻，神色威嚴起來，眉頭皺起。
“出去！”
這聲音將愛麗絲驚醒，亞玟能感受到背后柔軟嬌小的身軀在聲音響起的瞬間顫抖了一下，側過臉，看到她睫毛顫動間露出失焦的金綠色眼瞳。
陌生的環境，刺鼻的氣味讓愛麗絲腦子有了一瞬間的空白，不過亞玟堅實的肩背，溫暖的體溫讓她安心不少。
她眨了眨眼睛，開始打量眼下的地方。
“亞玟，我們在哪兒？”愛麗絲輕聲詢問道。
“我們已經到診所了，不過這位醫生——”亞玟想小聲跟愛麗絲解釋。
老紳士這時候連忙說道：“希納斯醫生，請先給這位年輕人背上的女孩治療吧，她病得很重，需要您的幫助，我可以再等一會兒。”
希納斯醫生摩挲一下手里的柳葉刀，搖搖頭：“排隊候診，這是規則。”
愛麗絲似乎明白了什么，在亞玟耳邊說道：“我們出去等一會兒吧，我不要緊的。”
“不，我不是為了這個闖入診療室的，愛麗絲。”亞玟解釋道。
“希納斯醫生，急癥也不能通融一下嗎？”老紳士幫忙說情。
希納斯醫生沒回答，而是走到亞玟身邊，打量片刻愛麗絲。
她并不怯場，睜著明眸與醫生對視，目光在醫生身上的醫療器械上來回打量，似乎很好奇。
希納斯醫生觀察過后，詢問亞玟：“她在紡織工廠工作？”
嗯？
亞玟本來覺得這是個庸醫，想來救一救這老紳士的。
但現在見這醫生好像又有點東西，便想聽聽他會說什么，點點頭：“是的。”
“星期一熱，是長時間接觸腐敗粉塵、棉絮導致的疾病，癥狀很嚴重，但不算急癥，急也沒用，出去候診吧。”
希納斯醫生很快做出診斷，擺擺手，轉身準備繼續給老紳士放血。
愛麗絲聽到自己的病是星期一熱，眼眸有了瞬間的暗淡，小嘴下意識抿起，似乎開始思考什么。
就這啊？
亞玟扯了扯嘴角，哪怕自己不是醫生，也知道愛麗絲罹患的疾病有好幾種可能。
沒有可靠、的診斷檢查，看兩眼就做出診斷，誤診率那不高的嚇人？
雖然心中對這位醫生已經不抱希望了，但亞玟還是多問了句：“也是通過放血治療嗎？”
希納斯醫生露出不耐的神色：“是的，病人身體發熱，要排出血液中的毒素——”
說到一半，又覺得和亞玟這樣沒受過教育的窮人沒什么好說的。
這小子搞不好甚至都寫不出來自己的名字，和他說這些醫學知識純粹是浪費時間。
“出去，出去！”
催促過后，見亞玟還不走，他看了眼護士，這位身強力壯的護士走過來要將亞玟推出診療室。
“請不要打擾希納斯醫生治療病人。”
她粗壯手臂如鉗子般抓來，帶著特殊消毒水的刺鼻氣味。
亞玟不想與其糾纏，靈巧地躲閃過護士。
愛麗絲不明白亞玟想做什么，此時見他與診所的護士似乎有所對抗，驚訝之余又有種眼看著事情脫離控制的懊惱、擔憂。
以往都是她當家做主做決定，家中一切都在掌握的感覺讓她能獲得僅有的安全感。
但現在一切都變了，亞玟為什么不聽醫生護士的話？
他為什么要在診所這樣做？
他想要什么？
事情會怎樣發展？
剛經歷與黑幫廝殺，失去了工作、家的愛麗絲原以為亞玟會像他說的那樣找個地方安定下來。
但此時在這種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又出了事，她心中非常焦躁不安。
只是心中不斷閃爍著亞玟為了保護自己，直面一群窮兇極惡的暴徒的畫面。
那血腥殘暴的記憶此時讓她感到無比安心，像是僅剩的一根稻草，讓她相信亞玟的稻草。
她很清楚眼下的情況不能和亞玟爭執拖他后退，也愿意再次相信亞玟。
盡管他已經變得和自己記憶中的那個善良呆呆的哥哥截然不同了。
于是她盡量讓自己貼合到亞玟背上，讓自己不會妨礙到他的行動。
“你怎么敢這樣做，滾出去！”
中年護士見亞玟要沖撞希納斯醫生，露出震驚的神色，順手操起掃把就要打。
亞玟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這護士的手腕，與她瞪圓了的眼睛對視，一根一根將其緊握掃把桿的手掰開，奪過來掃把，再用力將其推開。
“哎呦！”中年護士沒穩住身形，四仰八叉摔在橡木地板上，染血的罩裙掀到膝頭，露出磨破的羊毛襪。
她不可置信地驚呼咒罵：“該下煉獄的下賤坯子！妓女養的野種！”
愛麗絲聽到她的咒罵，視線打量注視著她。
亞玟則有些惱火，自己本意不是在診所大鬧，也無意傷害這位護士，但她罵得實在難聽，干脆丟了掃把撿起一把鐵椅子，作勢要砸。
中年護士嚇得連忙住嘴，抱頭躲避，一邊往外跑還一邊大叫：“救命啊！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