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入夜前，兩邊都沒有壞消息傳回來；李、劉兩家都挺乖巧的，石山、張撇子行事順利，沒有生出超乎意料的波折。

一組巡邏回來，也已是把石崇圣早上交代的事情，向各村作了傳達。

約莫戌時，盤坐在硬板床上的石崇圣睜開眼，雙目里精光流轉，張口輕吁，黑暗中一道肉眼可見的氣箭，飆射至三丈，噗的打穿了窗戶。

他又完成了兩次抱丹。

先前甫一晉入武道二階，石崇圣便一口氣抱了九次丹。尋常來說，武人晉升二階，最多也就抱丹九次，但這卻不是石崇圣的極限。

若非自身氣血所限，一口氣抱個二三十次丹都不在話下。

這方面來講，具備基因進化基礎的個體，在武道修煉這一塊，似乎有著超乎尋常的優勢。

這回在不影響身體狀態的前提下，又抱丹兩次，石崇圣感到自己又變強了幾分；輕輕吐出一口氣，長身而起，走到窗前，撇開窗戶，身影一閃縱出屋來，幾個起落，消失在深深的夜色之中。

...

城西，育嬰堂。

一座西式莊園風格的建筑。

這座育嬰堂隸屬圣槍圣堂——機械圣堂在進入玄東之初，因為信仰沖突，遭到了民間百姓激烈的抵抗；為了消弭抵抗，機械圣堂用了各種辦法，比如免費發放面包、雞蛋、牛奶、舊衣服，又開辦育嬰堂，凡此種種。

說來類似育嬰堂這樣的機構，玄東帝國原先也是有的。

便是濟養院。

是為迎合圣賢之言，即‘老弱鰥寡皆有所養’的理念。

不過往往不能長久——自誕生濟養院這種機構以來，歷朝歷代皆是如此。除開國之初能堅持個幾十年，此后便迅速廢棄。

嗯，也不能說徹底廢棄。

應該說是迅速變質，然后由公轉私。

多是被牙行、青樓接手，變成人口買賣的一環。

他們從民間接收嬰兒、幼童，養大之后賣給大戶人家作丫鬟、小廝，或者賣給青樓...

早已是一種明目張膽的行為，官府也不管。

老百姓也漸漸視若無睹，竟至成為一種‘正常現象’。

所謂好死不如賴活著，大多都是這么想的——能活下去就已經很不錯了，至于是當丫鬟小廝，還是青樓賣肉，那不都活著呢么。

普羅大眾的卑微和悲哀，無外如是。

育嬰堂表面上類似濟養院，但誰又能想到，這是比濟養院更兇殘的魔窟？

看著這座濟養院，石崇圣不禁想起爛泥蕩里那些孩子殘破的尸體。

黑暗的角落里，石崇圣眼睛閃爍著淡淡的寒光。

——查爾斯神甫，就是這座育嬰堂的負責人。

早上放走這個西夷鬼子的時候，便是作好約定，今晚戌時末，也就是晚上九點前，在育嬰堂外的天然居見面。

石崇圣需要對機械圣堂作一個更加詳細的了解，然后針對了解到的具體情況靈活應變。

但今早事多，又怕羈押查爾斯太久令機械圣堂起疑，這才早早把他放走。

然而此時，戌時已過。

石崇圣剛剛在天然居等到戌時末，不見查爾斯來，他心中生怒之余，又疑惑不已。

腦衰病毒的厲害，查爾斯是體會過的，生死之間一個來回，石崇圣看得出，查爾斯是真的怕了。

既然真的怕了，卻為何敢放石崇圣的鴿子？

沒奈何，石崇圣只得離開天然居，直奔育嬰堂。

此時育嬰堂內外夜色寂靜，石崇圣稍作打量，合身一個起落，越過育嬰堂的外墻，進到了里面來。

他此時形貌陌生，身材矮壯，一身灰色麻布衣服在黑夜中也不起眼；便這里一進來，貼在墻角，正見五個西夷鬼子列著松散的隊伍，提著燈望這邊走來。

石崇圣微瞇著眼睛，細細一打量，心下了然。

這五個西夷鬼子，盡是機械改造人無疑——可以很清晰的看到他們身上的改造痕跡——有的上肢是金屬機械臂，有的下肢是金屬機械腿，有的則四肢都是。

“多半是所謂的護教機械騎士...”

石崇圣推斷這五個機械改造人的身份。

這育嬰堂表面光鮮，暗地里是個魔窟，心中有鬼，自然要安排所謂護教騎士守衛！

五個一階的機械改造人，當然不值一提，但石崇圣并未輕舉妄動。

對待機械圣堂，可不比對待李家、劉家，須得更加謹慎。

避過這隊護教騎士，石崇圣輕巧摸到育嬰堂內部，生生打了個轉兒——里里外外，甚至連地下室這些地方，石崇圣都摸了一遍，卻沒看到哪怕一個嬰兒、一個幼童。

地下室的主間里，只幾張沾血的試驗臺，一些奇怪的儀器，還有少數機械零部件...以及聯通著一扇小門的另一間地下室里的一排排空蕩蕩的籠子！

地下室的血腥氣還沒有散去，空蕩蕩的一排排籠子，石崇圣仿佛看到許多孩子被關在里面哭號...

他發出一聲瘆人的冷笑。

看來因著南灣爛泥蕩的事情，機械圣堂暫時作出了收斂的姿態。

稍作思忖，石崇圣離開地下室，來到育嬰堂的休息區。

三層樓二十幾間房，先前已經轉過一遍，住了人的房間有十一間；現在還亮著燈的，只有一間。

石崇圣便來到這間亮著燈的房間的門前。

門緊閉著。

這難不倒石崇圣，他按著門鎖的位置，掌心化勁勃發，瞬間摸清了門鎖的內部結構，緊接著，悄無聲息的，門便打開了。

輕輕推門，石崇圣一閃身，便進了屋。

屋里一張床，床頭邊一張書桌，書桌上燈光洋溢，一個胖大人影坐在書桌前，背對著門。石崇圣進來的時候，胖大人影一無所覺。

他一步走到這人身后，手閃電般扣住了這人肥大的脖子，五指深深陷入肥肉之中，扣牢了他的頸椎。

化勁一發，立時便教這人動彈不得了。

“我問，你答。”

這人動彈不得，只臉上涌起巨大的恐懼，冷汗瞬間在額頭上沁出。

“名字。”

“吉姆...吉姆-格林。”

“職位。”

“機械圣堂一級研究員。”

“查爾斯神甫為何不在這里？”

“去洪都了。”

“去了洪都？原因呢？”

“玄東教區紅衣大主教召集。”

...

石崇圣一邊思索著，一邊望津海內城而走。

從那個育嬰堂的一級研究院吉姆的口中，石崇圣知道了查爾斯敢放他鴿子的原因——蓋因今天上午，津海機械圣堂接到了玄東教區紅衣大主教的命令，三大教堂的所有神甫、主教，都在今天中午乘船南下洪都去了。

機械圣堂在玄東有三級主教構架，最高領袖是玄東教區紅衣大主教，其下是教區主教，比如曹震天當初所說的那個他都沒見過的津海教區主教；然后才是具體的教堂主教，比如津海三大教堂的三個主教。

玄東教區紅衣大主教下了命令，下面的主教、神甫自然不敢違抗。于是石崇圣控制的查爾斯神甫，竟是一轉眼離開津海，去了洪都！

還道他不怕死，原來也是身不由己。

可如此一來，石崇圣之前的計劃，就又被打亂了！

走了一幫主教、神甫，現在津海機械圣堂的力量前所未有的衰弱；若石崇圣此時決定動手，必然摧枯拉朽。

可是有意義嗎？

重要人物一個都沒在！

殺一群小嘍啰，毛用都沒有，反倒打草驚蛇，造成更加不可預測的后果！

但也不是沒有旁的好處——走了這些厲害角色，三大教堂對石崇圣而言，便相當于不設防；正好摸一摸底，甚至...

所以，在讓一級研究員吉姆-格林先生死于正常腦猝死之后，石崇圣離開育嬰堂之后，便直奔內城。

然而。

當石崇圣站在圣槍圣堂對面的樓閣的屋頂，望著百多米外的那座恢弘的教堂時候，他卻遲疑了！

無他，因為他心中涌起了的強烈警兆！

石崇圣死死的盯著教堂頂端，那座巨大的機械鐘的中央，一顆在齒輪和機械運動中開合不停的巨大金屬眼球！

他看著這顆金屬眼球，就仿佛看到了一把懸在頭頂的刀！

當那顆眼球轉動到這個方向，視線投射過來的時候，石崇圣毫不猶豫的選擇離開。

黑暗的巷子里，石崇圣面無表情——還以為走了那些主教、神甫，這機械圣堂就不足道哉，可以任憑他進出自如；卻沒想到還有個金屬眼球！

那到底是個什么玩意兒？！

竟然如此危險？！

仿佛他只要踏入圣槍圣堂半步，就必死無疑！

石崇圣心中沉下去幾分——這機械圣堂，遠比想象中更厲害！

“也罷。”

石崇圣并不灰心：“今日敵強我弱，稍作退避雖是無可奈何，卻也不必喪氣；待來日，必一拳打碎那玩意兒，碾平機械圣堂！”

定下此心，石崇圣卻沒有立刻轉身出城，而望津海府衙的方向而走。

早在培育出腦衰病毒的時候，石崇圣就有過一些瘋狂的想法——既然能用基因病毒控制李、劉兩家，那為什么不能用機基因病毒控制津海官府呢？

今晚上出來，除了因查爾斯神甫，石崇圣還有順便探一探津海府衙的想法。

但此時，石崇圣心中，卻沒有了太大的把握——圣槍圣堂有一顆機械金屬眼球兜底，那津海官府是否也有底牌呢？

這是很容易就能想得到的。

雖然玄東官府面對西夷鬼子一退再退，但津海現在到底還是屬于玄東朝廷。

津海官府在事實上，是對抗津海西夷鬼子的第一線。

它不可能沒有底牌！

可無論如何，總要瞧一眼才甘心！

所以石崇圣離開圣槍圣堂之后，直接放棄了到另外兩座教堂探底的念頭，轉道直奔府衙。

未幾，府衙至。

石崇圣站在府衙一側街對面的小巷口，望著黑洞洞的府衙，輕輕嘆了口氣——與圣槍圣堂一般無二，在當他盯著府衙，心生入內一探究竟的想法的時候，巨大的危機感便涌上心頭——甚至比圣槍圣堂的機械大鐘里的那顆金屬眼珠更加危險！

“果然...”

石崇圣心下一個深呼吸：“到底還是要從長計議，慢慢來...一步登天，果然妄想！”

按下紛紛心緒，石崇圣毫不猶豫，轉身消失在了黑暗小巷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