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發白衣的少女隔著一個轉角，與顧云對視，手握初雪，滿眼警惕。

但是四分之一炷香后，這把劍的主人將會徹底地信任他。

因為他決定說一個謊話。

“我見過你夫君。”

柳清漓的劍明顯顫抖了一下。

這對于一個像她這樣自幼習劍之人來說，堪稱是不可思議的。

持劍之手，需要穩定，哪怕力竭血盡，也絕不可有絲毫動搖。

這是哪怕最開始習劍的初學者也會明白的道理。

而柳清漓的表現，足以證明方才顧云的那句話，對她的沖擊到底有多大。

她閉目深吸一口氣，毫無征兆地一劍斬出。

“區區幻象，休想擾我心神！”

顧云眼皮一跳，側身躲開，劍鋒貼著他的面頰落下，滴落了一滴嫣紅的血珠。

他又驚又怒：

“你瘋了？”

卻不料柳清漓卻是停下了動作，呆立在原地，癡癡地望著他。

顧云意識到不對，伸手一抓，方才意識到，剛才那一劍雖然被他躲過，但卻將他面上的“擬態面紗”切出了一個豁口。

面紗改變容貌的效果被破壞，他的真實樣貌，已經徹底暴露在了柳清漓面前。

“呃……這個……我可以解釋。”

柳清漓舉劍，眼中滿是掙扎，手腕微微顫抖。

“幻象……”

“是個錘子的幻象！”

顧云到了這個地步，自然早已確定眼前的人絕對是真實存在的。

他一把上前，曲指輕彈落在初雪劍上，發出清亮的錚鳴。

反手又將柳清漓制服。

少女眼神透著些迷離，然而身前傳來的氣息太過熟悉，令她不禁手腳發軟。

“區區幻象……”

她掙扎著就要擺脫顧云的控制，于是腦門之上毫不留情地挨了一下。

“還在那里幻象幻象的……沒點腦子的嗎？”

顧云沒好氣地說了一句，就見到柳清漓的眸子逐漸亮了起來。

“夫君？”

“是我。”

她眼中流露出了痛苦與懊悔交織的復雜情緒，很快將片刻的驚喜淹沒。

“不……不可能……夫君已經死了。”

顧云長嘆一聲。

“你看你，一邊又不相信我死了，一邊又不肯接受我活著。

“那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樣？半死半活的疊加態？”

柳清漓愣了愣，幽幽道：“不是的……”

顧云抓過她清瘦的肩膀，看著她那張清麗動人的俏臉，笑道：

“既然你一定要說我是幻象，為何還不敢在幻象面前說出真心話？”

柳清漓訥訥道：“真心話？”

“對，問問你自己，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柳清漓沉默了。

她是怎么想的？

好像……她自己也不是特別清楚。

她只是覺得，不甘心。

不甘心就這么讓顧云死了。

她找了很多理由，很多借口，來讓自己相信，顧云的魂魄還在等待著自己去救。

但她卻從未想過，當真正面對到顧云的時候，究竟要怎么做？

裝作坦然的樣子，就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他們依舊還是河木鎮上的一對普通夫妻？

還是說繼續她未曾完成的事業，將顧云的魂魄煉入法寶？

他真的愿意嗎？

見柳清漓陷入沉思，顧云趁熱打鐵問道：

“你們玄天圣地的斬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以我為本斬完了道，不該因果盡了，前塵已斷嗎？”

柳清漓沉默許久，黑白分明的眸中流露出迷茫。

“我不知道。”

她輕聲開口。

這也是她想要問師尊的地方。

只可惜，師尊不在山中，無法勾連明月，傳遞信件。

而她當初的那份信，至今都沒有得到回復。

圣地之中，不乏斬道有成的先輩。

他們至少在明面上，從未表露出任何一絲的遺憾和懊悔。

至于夜深人靜之時，是否會因此而輾轉反側，無人知曉。

柳清漓唯一知曉的是，

師尊斬道之后，似乎也時常在夜晚，孤身來到山巔，仰望著一輪明月。

師尊也在思念誰嗎？

她用力抿了抿唇，堅決道：

“不管如何，我要把你留在我的身邊。”

顧云嘴角微抽，反問道：

“那若是我不愿意呢？”

“不愿意也沒用！不愿意，我就讓師尊幫我把你綁回去！”

她眼中仿佛燃起了昂揚斗志。

只是這斗志的方向，不太對勁。

顧云不禁倒吸一口涼氣，眨了眨眼：

“我覺得這個事情，還是要看雙方意愿吧……”

柳清漓反手抓住他的手，緊緊握住，不肯放開。

“你不會不愿意的。你答應過我……要一直陪著我的……”

顧云不禁心頭一跳。

他是想幫柳清漓回到正軌的。

現在來看，怎么越走越歪了？

“你不斬道了？”

“沒關系，斬道沒有你重要。”

“你這個發言越來越危險了啊！”

“最危險的是失去你！魂魄也好……真靈也好……任何形式，只要你能陪著我就行了……”

顧云忽地感覺背脊有些發寒。

這姑娘和認識的時候不一樣啊……

當初多么溫柔體貼的娘子啊。

怎么現在切開了全是黑的。

人心，可怕。

像他這樣單純無邪的少年，要怎么樣才能在這個爾虞我詐的復雜世界里生存下去？

顧云輕嘆一口氣，未等他開口，就瞧見遠遠的，有一片濃厚的黑云向他們所在的位置飛襲而來。

距離近些，定睛一看，才發現竟然是些水池里的黑魚竄了出來，在半空之中盤旋、飛躍。

仿佛這里不是空氣，而是一片海洋。

當這個念頭在顧云腦海中升起的那一刻，他就感覺自己身體驟然一輕，整個人就置身在了一片幽藍色的湖水之中。

口鼻之中不斷涌入湖水，擠壓著肺中為數不多的空氣。

他看向柳清漓，見她同樣在湖水中起伏。

黑發在水中飄蕩，如肆意蔓延的水草，將顧云團團纏繞。

她眼中泛起波瀾的分不清是湖水，還是動人的秋波。

顧云擒住了她的唇，將肺中的氣息盡數傳遞。

柳清漓的身軀僵硬了一瞬，很快便積極回應著他。

兩人向著水面之上前進，直到破開水面，看見乍泄的天光。

柳清漓有些戀戀不舍地分開，伸出手指抵在有些腫脹的唇瓣上，輕輕撫摸了一下。

她眼眸滿溢著春水，笑吟吟道：“其實我有避水咒……不過你能擔心我，我很開心。”

顧云眼神閃爍了一下，訕訕道：

“其實我也有。”

他一本正經道：

“我只是單純占你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