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鶴云繞，飛瀑連霞。

女子靜立在山巔，雪發如瀑，遠遠望去，不像是人，倒像是一尊玉像矗立在那里。

寬大的道袍遮不住玲瓏有致的身段，玉帶收束的腰肢纖細到令人擔憂會不會被一陣風折斷。

風來了，吹動道袍露出一小截晶瑩如玉的手臂，肌膚細膩，宛如上好的白瓷。

而隨著月光傳來回信，她睫毛輕顫，那不似真人的精致面容一時間生動了起來，透出驚人的美。

被稱為“三無仙子”的雨風鈴輕啟朱唇，姿態卻有些笨拙的模樣。

“人道……

“為何你也……”

她小聲嘀咕了兩句，思緒不由回歸到了自己前陣子下山之時。

玄天圣地的修行之法，須得斬道三次，次序先后，可自行選擇。

但最終的目的，都是同樣的，斬去天地人三道，修成“唯我”之境。

雨風鈴早已完成了天、地兩道的自斬，卻遲遲無法完成“人道”的自斬，境界也困死在準圣之上，不得突破。

她便下山走了一遭。

回來之時，已然是三道俱斬，圣人當面。

玄天圣地眾人皆驚。

但關于下山的見聞，她卻不曾告訴任何人，包括柳清漓這位最為親近的徒弟。

她生性笨拙，幼年便被拋棄，無父無母，獨自在這山中與清泉翠竹為伴。

除卻修道之外，對于世間萬物都無比遲鈍。

哪怕是那位曾經收留她的婆婆病故，雨風鈴也沒有流下過一滴淚水。

她不懂情，也不動情，自然無法斬卻人道。

而無人知曉的那段經歷中，她成了親，然后親眼目睹著自己的夫君亡故。

其實她心中并沒有感覺。

哪怕那位年輕俊朗，又溫柔體諒的夫君在臨終之前都還在安慰著她：

“我本就身患絕癥，活不了幾年，如今為你而死，也是值了。”

她依舊沒有感受到世人口中的，哪怕悲憤、哪怕心痛……種種情感。

她只知道，她的大道已成。

但直到回到山上之后，雨風鈴察覺到了不一樣。

她好像……心底空落落的。

類似的感覺，在婆婆病故之時，也曾有過。

但似乎遠沒有如今這次來的強烈。

她猜想這或許就是很多人口中的“愛”。

于是她看了很多的書，再三研究之后，終于明白：

這不單單是“愛”，還有虧欠。

雨風鈴頓時意識到了一件大事。

她的斬道有瑕疵。

或者說，所有的人道斬道，都有瑕疵。

所以她特別囑咐柳清漓下山之時，不要選擇先斬人道。

等她日后研究清楚了，再去斬道。

但結果，果然還是出了意外。

雨風鈴念頭微動，打算回信，猶豫再三，寫了又刪改，最后變回空白一片。

文字蒼白，難以描述出她心中所想。

她輕嘆一口氣，轉身下山。

“我去尋她。”

來到山門前，守山的弟子自是不敢攔她，但按照圣地規矩，須得通報大致行程。

雨風鈴愣了愣，從儲物戒中取出一本小冊子翻閱了起來。

觀其封面，竟然赫然手寫著《玄天圣地通行手冊》幾個大字。

再細看下方，還以簪花小楷寫著一行小字。

【——師尊專供版（清漓）】

若是仔細看去，甚至還能看到涂抹過的痕跡。

在師尊之前，似乎還有著兩個隱約的小字。

看其字型，似乎是“笨蛋”二字。

守山的弟子不敢多看一眼，頭低到只能看到自己腳尖。

雨風鈴還在呢喃自語：

“讓我看看……

“清漓說，出山的時候，如果不想告訴別人自己的去處，就說是閑來無事，去東海釣魚了。

“反正釣魚一趟，無論花了多少時間，最后空手而歸，都不會有人懷疑。”

她收起冊子，一本正經道：

“本尊是要去東海釣魚。”

守山弟子面皮狠狠抽動了一下。

當面密謀！這誰能忍？

“好，給您記下來了，您慢走。”

……

晨光熹微，柳清漓迷蒙著睡眼，手掌探索著抓了抓。

什么都沒有抓到。

她翻身下床，伸了一個春光無盡美好的懶腰，方才穿好衣衫，將那雙雪白冰絲薄襪從腳尖一路扯到膝蓋之上，與肌膚貼合。

“還好昨晚沒被扯壞。”

少女心中不禁升起了這么一個念頭，緊隨而來的則是一個自醒來之后，便從未消去的困惑。

“夫君人呢？”

柳清漓走出臥房，大紅色的窗花依舊醒目，而那黃木小桌上，已然擺好了幾個清淡的小菜，猶且冒著白氣。

“你醒啦。”

聲音傳來，只見顧云端著一碗熱粥，從灶房之中走了出來。

他小口吹著熱氣，放到柳清漓面前。

“我想你也應該快醒了，畢竟前些日子，你好像都是這個時間起來的。今日情況特殊，或許會稍遲一會，但依你的性子，也不會太久。”

柳清漓眸光瀲滟，秋水盈盈，低聲問道：

“夫君今日特意早起，就為了給我做這頓早膳？”

雖是在問，但她眼角眉梢盡是毫不掩飾的歡喜。

自打入山以來，因為師尊雨風鈴不會做飯的緣故，她早已被迫磨練出了一身廚藝，這才杜絕了兩人繼續餐風露宿的日子。

她自然而然地習慣了承擔這一責任，習以為常。

卻萬萬沒曾想到，自己會在成親之后，吃到這位凡人夫君準備的飯菜。

顧云沒有回答，只是笑道：“嘗嘗？可還合你的胃口？”

柳清漓拿起勺子，忽地眼珠一轉，嬌聲道：

“夫君，要不……你喂我？”

顧云微微一愣，笑道：“當然可以。”

喂食游戲持續了沒有太久，直到柳清漓忽然地含住了顧云擦拭她嘴邊的手指，便無法再繼續下去了。

“不能浪費哦。”

她只是這么說道。小舌靈巧，舔弄在指尖的觸感酥酥麻麻，有些微微發癢。

顧云抽出手指，看著指尖殘留的水漬，一時沉默。

沉默中，兩人各懷心思，異口同聲地開口。

“其實我有事情瞞著你。”

兩人對視一眼，相視而笑。

柳清漓搖了搖頭，笑道：“還是夫君你先說吧。看在這碗粥的份上，只要不是太過分的，我都可以原諒你哦。”

顧云平靜道：“其實我有絕癥，在二十四歲那一年必定會死。”

柳清漓眼珠瞪大，小嘴微張，眼神慌張了起來。

“開……開玩笑的吧，世界上哪有這種絕癥……”

“真的。”

柳清漓沉默很久，仿佛下定了什么決心：

“夫君，其實我是仙人，我可以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