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水鎮教堂位于小鎮的正北方，背靠山群，可以毫不懷疑的說，是整個甜水鎮最神圣，也是最昂貴的地方。

作為神仆的居所，教堂的一梁一棟用的都是最好的建筑材料，走進教堂，首先看到的是交錯排列的橡木地板，中間見不得一點縫隙，顯然是虔誠的木匠用心打造的。

地板之上，是一條條整齊排列的長椅，再往前，是擺放圣典和圣物的祭壇，以及所有教堂標配的巨型十字架。

十字架上，那位神之子張開雙臂，側著腦袋表情痛苦，象征著他為世人承受了所有的苦痛和罪孽。

長椅上，零零落落坐著不少人，他們都是甜水鎮的鎮民，有的是殷誠的信徒，有的經過昨晚的劫難想在這里尋求平靜，也有的只是習慣了一有空就來到這里。

燭光打在他們虔誠的臉上，是那么的溫暖而平靜。

大衛神父就坐在第一排。

他年過40，相當英俊，一身連排高領神袍筆挺而修身，嘴角掛著和藹的淡淡笑容，雙眼溫潤有神。

現在不是禱告時間，大衛神父只是和其他人一樣坐著，看著祭壇后的十字架，若有所思。

就在這時，維卡來了。

走進教堂后，他稍微掃了掃寬敞的大廳，然后立刻來到第一排，坐到大衛神父的旁邊。

大衛神父望向維卡，報以一個友善的笑容，然后便繼續望向前方的十字架。

還是維卡主動：“這么晚了，還有這么多人在教堂里，看來神父你的工作做得很出色啊。”

“這跟我的工作有什么關系呢？”大衛神父朝十字架上的瘦削男人揚了揚鼻子，“人們只是受到了他的感召而已。”

“嗯...即便如此，我也覺得你很了不起，這些年我去過不少教堂，怎么就你這的人特別容易受感召呢。”

大衛神父笑了笑，沒有回應。

“可是...你覺得...這些人是真的受到感召...還是來裝樣子的呢？”

大衛神父皺了皺眉：“這個...我相信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訴你，他們是真的受到了感召。”

“為什么呢？”

“因為外面有那么多誘惑，金錢，事業，美酒，女人，可他們仍選擇來到這里，這里明明什么都沒有。”

“嗯...有道理。”看維卡那樣子，似乎是被說服了。

可一小會后，他又問：“可是，說不定...只不過是外面的誘惑...不夠多呢。”

神父笑了：“這是個沒有答案的問題，因為我們都沒法證明各自的想法。”

“是嗎？”

就在這時，一聲吆喝聲從教堂外傳來。

“聽說了嗎？酒館那正在派金條呢！”

吆喝聲大得很，顯然是扯著嗓子喊的，生怕教堂里的人聽不到。

“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酒館老板說了，昨晚大家都遭了災，他身為甜水鎮新的一份子，決定為鎮子出一份力。”

“天啊，真是個好老板，比以前的詹姆斯好多了！”

“他有說誰有資格領嗎？”

“人人有份，每人一條，派完為止！”

“趕緊走啊，好多人已經去排隊了！！！”

吆喝聲消失了，教堂恢復平靜。

但...

好像也沒那么平靜。

只稍微過了一會，第三排一個商人打扮的男人顯然坐不住了，胡亂念叨了幾句典文后，起身離開。

緊接著是第五排那個農夫。

然后，第六排那個鐵匠。

再下來，所有人都站起來，爭先恐后的往外跑，甚至叫罵拉拽了起來。

好一陣喧囂后，教堂重歸平靜。

只是寬敞的大廳里，只剩下大衛神父和維卡了。

“哎，都是假虔誠。”

維卡嫌棄的搖搖頭。

“我覺得吧，這些假信徒比真小人罪孽還重，神父，你說對吧？”

維卡明明是來找茬的，大衛神父卻沒有生氣。

他還在微微的笑著。

“這位先生，怎么稱呼？”

“維卡.瓦倫蒂安。”

“瓦倫蒂安先生，我怎么覺得...你是帶著什么目的來的呢？”

“算是吧。”維卡愉快道，“我就是想...跟你單獨談談。”

“談什么？”

維卡坐直身子，望向大衛神父那清澈的雙瞳。

“神父，你覺得...我有罪嗎？”

昨天晚上，一個劫匪只是跟大衛神父對視了一下，就徹底狂亂了。

所以，維卡也想試試。

大衛神父微笑著，也轉過頭，凝視維卡。

就這樣，一場戰斗開始了。

沒有子彈，沒有刀鋒。

有的，只是眼神的碰撞和搏殺。

但卻比子彈刀鋒要慘烈千百倍。

大衛神父的眼神平靜如湖泊，仿佛任何事物都無法在那湖面上產生一絲漣漪。

而維卡的眼神卻在悅動，從那悅動中，你能切實的感覺到一切積極向上的情感，特別對活著的無限熱愛。

兩人的眼神截然不同，但又殊途同歸。

撥開一層層外在的七情六欲后，兩人都從彼此的眼神讀到了任何人都無法避免的結局：

死亡。

大衛神父不懼怕死亡，如果有一天死亡降臨了，他會毫無畏懼，張開雙臂迎接。

而維卡和大衛神父不一樣。

他已經經歷過死亡，他看透了死亡。

死亡對維卡來說是那么的親近，就像一個終將重逢的老朋友。

如果下一刻死亡再次降臨，維卡不會張開雙臂迎接它，而是摟著它的肩膀，戲謔的往它蛋上狠狠一抓，再歡笑著跟它講述自己白嫖的每一天。

時間仿佛過了好久好久，又好像凝滯了。

鐘樓的秒針像一個負重前行的老人，低垂著頭，背脊彎曲，使盡全身的力氣，才終于往前邁了那么小小的一步。

‘滴答！’

大衛神父率先垂下了眼睛，避開了維卡的眼神。

殊途同歸，卻高低有別。

維卡，贏了。

“你當然有罪。”神父望著地面，嘴角仍掛著平淡的笑容，“我們都有罪，這是人類與生俱來的罪孽，誰也無法逃避。”

“那...我們應該怎么辦呢？”

“懺悔，救贖，行善。”

“啊？”

維卡驚訝的看著大衛神父。

“弄錯了吧？”

“弄錯？”神父的微笑有了些微的變化，“怎么個弄錯法？”

“我們不是應該用血與火徹底洗滌世間的罪孽，迎接末日的到來嗎？”

大衛神父根本無法想象，維卡從剛才的對視中，收獲了多少！

他終于撥開迷霧，徹底看清了末日契約教的底牌！

“我說的沒錯吧？”

維卡朝大衛神父露出自信的微笑。

“教主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