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省財大。
經濟學院某辦公室。
鐘教授將一杯茶放在了茶幾上，用手緩緩推到了陳世安的面前，龍井茶葉在水中蕩漾浮動，與窗外隨風搖曳的竹林相映成趣。
“小伙子。”
“叫我小陳或者阿安就好了。”
“嗯，小陳，你昨天在電話里說，你經濟方面的知識，都是在西湖晨練的那位老人家點撥的……那個自稱爺叔的老人家，親口跟你說他是從盛海提籃橋監獄放出來的？”
“他是這么說的，反正我覺得他知識很淵博，但就不知道為什么會蹲過牢。”陳世安胡謅的技巧爐火純青，隨口就杜撰出了一個結識高人的爛俗故事。
而且，他相信這故事很容易取信鐘教授。
果然，鐘教授推了一下眼鏡框，看向陳世安的目光多了幾分深意。
目光閃爍兩三下后，他忽然莫名一笑：“那你知道盛海提籃橋監獄和普通的監獄有什么不同嗎？”
陳世安假裝懵懂的搖搖頭。
鐘教授悠悠道：“這么說吧，盛海提籃橋監獄，能關進里面的很多都不是一般人，往往是經濟罪犯，特別是跟財經有關的，其中不乏盛海財大和復華出來的高材生，也有曾在市場上叱咤風云的業界大佬，還有經濟領域的權威專家。”
陳世安又裝作恍然的點點頭：“等于就是一個經濟精英們的集中營對吧。”
“可以這么理解。”鐘教授忽然露出了感懷的神情：“那里啊，人才很多，說話又很有趣，真叫人懷念。”
“嗯？”陳世安眉心一擰，這次是真的驚訝了：“難道您也……”
心里面，已經慌得一批了。
他之所以要杜撰出提籃橋監獄出來的爺叔，一方面是解釋自己一個中專生在經濟層面的知識來源，另一方面則是給自己立人設，顯得自己是被高人器重的人才，想以此獲得鐘教授這位經濟大牛的重視。
進而，從鐘教授身上爭取到輔助做事業的各方面資源，比如在自己的皮包公司掛個名頭。
但誰能想到，眼前這位德高望重的專家教授，居然也去過提籃橋“進修深造”！
這要是刨根究底一打聽，就有穿幫的風險了……
“當年我的事，就跟溫海市八大王事件一樣，翻篇了，也翻案了。”
鐘教授翹起二郎腿，一手扶著沙發扶手，風輕云淡的姿態：“畢竟有個時間段，經常鬧誤會，見怪不怪了。”
陳世安干笑道：“您倒是夠看得開的啊？”
“不看開還能怎么樣？日子過不過了。”鐘教授輕笑道。
干經濟工作的，往往是理性主義者，最忌感情用事。
“人要向前看，過去摔過的跤、踩過的坑、栽的跟頭、走的彎路錯路，可以作為經驗，促進未來的路走得更順更快。”鐘教授說出了一番至理名言。
“受教了。”陳世安笑道：“其實我也是這么想的。”
“所以，你創業做營銷，是不是就想加速原始積累，找到一條人生捷徑呢。”鐘教授的語氣陡然認真了起來，目光炯炯的審視著陳世安：“或者說，這是那位盛海爺叔教你的？”
陳世安只是搪塞道：“試問，這世上誰不想走捷徑呢。”
鐘教授又笑了笑：“你倒是夠坦誠的，看得透徹，想得也通透，難怪那位盛海爺叔愿意點撥你了。”
頓了頓，他問道：“那位爺叔的身份方便透露嗎？”
陳世安搖搖頭：“我也不知道，萍水之交罷了。”
反正他想好了，謊言點到即止，接下來一問三不知。
還好，鐘教授也就此打住了：“想來也是，從那兒出來的人，幾乎都選擇了中隱隱于市。”
陳世安挑了一下眉頭，試探道：“那您應該是大隱隱于朝了吧？”
“我本來也想這樣的，但在現實和理想之間權衡再三，我也選擇了中隱隱于市。”鐘教授喟然一嘆。
想來，他在首都時，遇到了一些現實的阻礙，使得他決定衣錦還鄉。
接著，鐘教授掏出一包利群煙，屈指一彈包裝盒，竄上來幾根煙。
“還是老家的煙合胃口。”鐘教授拔出兩根，先遞向了陳世安。
陳世安抽出其中一根，彼此剛叼在嘴里，鐘教授便又從上衣口袋里掏出火柴盒，捻著一根火柴，劃過側面的磷面。
就著火苗，兩人先后點燃了煙頭，煙霧裊裊升騰。
鐘教授一邊大口抽煙，一邊甩手將火柴的火苗熄滅，悠悠哉的道：
“像現在這樣，帶帶學生講講課，大概就是我余生的歸途了，至于那些上層經濟的事，我都完全退出來了，哪怕世界現在鬧金融危機，我也是閑庭獨坐對閑花。”
“嗯？您不在意這個金融危機會不會發生？”陳世安有些意外。
他原以為，來到這之后，鐘教授會詢問他是如何看出未來可能出現金融危機，然后懷著憂國憂民的情懷向上面打報告，提早做準備。
“在意啊，但在意有什么用？難道我打幾個電話，寫幾篇文章，就能扭轉世界格局趨勢了？”
鐘教授捻著香煙，彈了彈煙灰：“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注定會發生的，就順其自然吧。如果真像你說的不久后，亞太會出現金融危機，那也只能說鬧危機的國家本身就存在金融體系的漏洞弊端，蒼蠅它只盯有縫的蛋，在危機中發現問題、修復問題，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陳世安聞言，不由對鐘教授萌生了一些贊許。
其實他也不愿過度宣揚這個預測，正如他不會在沒有利益關聯的情況下，干涉別人的人生抉擇。
人教人教不會，事教人，一教就會。
“既然您不在意這個事，那您今天找我來是為了？”陳世安有些疑惑。
“相比金融危機，我對你這個人更感興趣一點。”鐘教授將香煙從嘴里夾出來，呼出一個“0”形狀的煙圈。
陳世安的屁股肉猛然一緊，悄悄的挪動位置。
“我也不問你預測接下來鬧金融危機，是憑自己的分析，還是高人的指點。總之你能篤定這個事會發生，就證明你有些火候。要知道，搞經濟金融的，最重要的天賦就是會觀察分析預測，以及絕對的自信。”
鐘教授沒有再拐彎抹角，徑直道：“小伙子，有沒有興趣跟我學東西？”
陳世安揣著驚疑，苦笑道：“跟您學東西？我好像不夠格吧。”
“英雄不問出處，更何況你這年紀能考上中專的，本身就是同齡人里的佼佼者，只是選錯了路子。”
鐘教授又補充道：“而且跟我學東西，并不是說我要收你當學生，你這情況，除非考五六年函授，或者去高中復讀再高考才有機會聽我上課。我的意思是想介紹你去一家公司上班。”
陳世安思索片刻，漸漸醒過味。
鐘教授口中的公司，應該與他有密切關聯的。
畢竟很多專家學者，在搞學術之外，都有從事商業活動。
只是一般不會直接擔任法人或者老板，而是在幕后持股，頂多掛個名。
換言之，鐘教授是想找自己當馬仔！
“你那個營銷的創業剛剛起步，單打獨斗很難成氣候，頂多小打小鬧，賺點小錢，索性棄了那小船，上一艘大船，長長見識，積蓄實力，更有發展前途。”鐘教授說完又抽了一口煙，接著就不說話了。
仿佛抽完這根煙的時間，就是他留給陳世安的考慮時間了。
并且他完全是一副智珠在握的姿態，似是吃準了陳世安肯定會答應的。
畢竟他一個經濟領域的權威專家，手里掌握了豐厚的渠道和資源，多少人上桿子的想攀關系都攀不著。
現在他給陳世安拋出橄欖枝，愿意帶他從商做事，起碼少走了半輩子的彎路。
只可惜，坐在他旁邊的是陳·重生者·世安。
別說彎路歧途，連通天的捷徑都早已規劃好了，又豈會愿意跟在別人的屁股后面跑腿。
一番斟酌之后，陳世安開口了：“首先謝謝鐘教授您的抬愛，不過我還有另一個想法，那就是想請您來我的公司做事。”
“嗯？”鐘教授愣住了。
陳世安：“只要您點頭，我給您開底薪和提成，由于公司剛起步，底薪可能不多，只夠補貼您的煙錢，但只要您幫忙促成生意，提成絕對不會虧待您。”
“咳。”鐘教授嗆了口煙。
陳世安：“鐘教授，我知道您有錢，也有名譽地位，但我想問您，您還有夢想嗎？”
“咳咳。”鐘教授嗆得更厲害了。
陳世安：“反正我還有！在我看來，錢是王八蛋，我們要尊重夢想！”
“……”鐘教授的手指被燃燼的煙頭燙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