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你有點像?怎么說?”派恩很好奇。
保羅有些出神的說:“唉,現在回憶起上學的時候,簡直就像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我應該給你說過吧?我們的班主任康托列克,一個留著紳士胡須的小矮子。
“有一次上課的時候,他用了整整一節課的時間給我們發表了一通煽動性極強的演講,把我們班上每個人都說得心潮澎湃,最后竟然帶著我們全班人去到地區指揮部報名參軍……
“康托列克,必須得承認,他是一個很負責任,也很可敬的老師。
“他的文采很好,我們從來沒有人會在他的課堂上睡覺。
“有一次他抓住我在其他老師的課上畫畫,沒收了我的畫作,卻在放學之后將我叫到他的辦公室,把畫還給了我,還說我畫得不錯……
“盡管我們偶爾私下里會罵一罵他,但在心里,我們是信任他的。關于大學的志愿,我們幾乎每個人都找他商量過。
“我們暢想著高中畢業后的生活,不管是上大學,還是去學一門手藝,亦或者直接去工作,無論如何都會有美妙的發展,我們都有光明的未來。
“直到我們被他煽動著參了軍,約瑟夫·貝姆成為了第一個犧牲者。
說到這里的時候,保羅頓了一下,問道:“你還記得約瑟夫吧?”
“當然記得。”派恩點了點頭。他對這個人還殘留著一點點印象。
約瑟夫·貝姆,保羅班上一個和藹的小胖子,也是唯一對參軍表現得憂心忡忡的人。
但是隨著老師不停地鼓動,周圍的同學也加入了勸說,就算他一萬個不想去,也不敢表現出來。
因為在那種狂熱的社會氛圍下,就連他的父母都會指著他的鼻子罵他“懦夫”。
隨后,在派恩保羅他們踏上前線的第五天,這群年輕的小伙子就得到了攻擊敵方戰壕的任務,貝姆被敵人的機槍掃射擊中了眼睛,不聲不響的倒了下去。
派恩也在那場戰斗中失去了兩只獸娘。
兩人的回憶暫時告一段落,保羅又接著說道:“我們參軍的時候剛滿十八歲,才剛開始準備去擁抱這個世界,熱愛這個世界,然后我們就被帶上了戰場。
“戰爭之前,人人都說我長大后得有個工作。但這一年來,我的工作卻是殺戮——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份職業。
“在經歷過這一切之后,你要是突然問我等‘和平’之后想做什么……哈,你覺得我能想到什么呢?我還沒來得及探索這個世界,就被戰爭消磨掉了所有的熱情。
“我對生命的所有認識,只剩下了死亡。
“我不知道我能干什么,我也什么都不想干,更沒興趣思考。
“反正總有一天我們都會離開這個世界,還考慮那么多干什么?而且老實說,我根本不相信我能活到戰后。”
雖然這番長篇大論有相當多撒氣的成分在里面,但保羅在講述這一切的時候卻相當平靜,在結束發言之后也只是聳了聳肩,低下頭繼續畫他的畫去了。
而對于他這番消極言論,派恩也無意反駁——因為他知道他說的都是真的。
這群年輕的士兵比特洛伊好不到哪去,他們都是還沒來得及認識到世界的其他可能性,就被戰爭完全填滿。
他們的境遇甚至比那些被征召來的獸娘還差:
獸娘們都是受到嚴格管控的,制造她們出來就是為了讓她們替人類干活兒。
因此當戰爭結束后,無論如何都會有人安排她們從事生產活動,管她們吃管她們住,四舍五入等于有了編制了屬于是。
當然,前提是戰后還活著。
況且,雖然她們的待遇肯定遠不如人類,但再差的工作也比打仗來得好。
想到這里,派恩只是笑著對保羅說:“你至少還有繪畫嘛。”
保羅也隨意的笑了笑,“這是我對抗不安辦法。而且,不得不承認,我對畫畫的堅持有康托列克一份功勞。
“呵,教育者們的感情往往裝在他們的衣服口袋里,隨取隨用,適時兜售。”
派恩覺得他這句話簡直說得妙極了,不禁一邊鼓掌一邊說:“寬泛來說,教育者首先也是一份職業嘛,他們肯定得服從上面委派的任務,無論是教育好學生還是帶學生去參軍。
“說到底呀,高尚的是人,不是職業。”
這次輪到保羅覺得派恩說的話妙極了,不禁一邊鼓掌一邊說:“不愧是上過大學的人,說話就是不一樣。”
這番近似恭維的話說得派恩還有點不好意思,任由保羅直接換了個話題:“既然你分別在在大學和戰場上各研究了一年獸人,那你教萊茜她們寫字的事情有什么進展了嗎?”
對此派恩也有些無奈:“學術界的主流觀點很頑固,認為自然產生的人類比人工制造的獸人要高級,因此獸人的大腦肯定不如人類,是學不會文字的——雖然我肯定不是這么想的。
“哪有獸人接受過正規的文化教育呢?你就是現在找來一個成年文盲人類,讓他在戰場上學習寫字,那也是很費勁兒的啊。
“總之結果就是,我教過的全部獸娘中,只有露比學會了一百多個字,還有數字和四則運算。
“萊茜倒是很努力,但我一教她寫字她就打瞌睡……
“至于特洛伊嘛,我一直懷疑是半年前的那發炮彈崩壞了她的腦子,導致她什么都學不進去……
“還有其他獸娘,我都沒來得及跟她們熟絡,她們就都把屁股夾緊了,哪來的機會教她們寫字……”
“把屁股夾緊了”是一句戰場戰場黑話,意思就是死了。
老兵,尤其是戰場上的老兵,那一個個都“封建迷信”的很,“死”這個字能不說就絕對不說,生怕說出來不吉利。
要說起來的話,“把屁股夾緊了”這句黑話的來源還跟派恩有關,而且也是個挺遞郁笑話的事情……
那是他們剛上前線沒兩個月的事情,派恩小隊的一個獸娘被彈片擊中了頭部,當場就大小便失禁了,褲子頓時就濕了一大片。
當時的派恩還沒有習慣死亡,他看著獸娘逐漸被污物浸濕的褲子,不知怎的滿腦子都是某個要命的知識點:“大小便失禁意味著腦損傷很嚴重”。
于是他一個箭步沖上去一把扶住了獸娘的屁股,希望污物不要再往出流淌了,好像這樣就代表腦損傷不嚴重了一樣。
這種行為,就像是地球上當年敞篷車上的美樂宗肯尼迪被狙擊手一發子彈掀掉頭蓋骨之后,他夫人杰奎琳的第一反應是想要下車去撿丈夫的骨頭。
簡而言之就是人在巨大的沖擊之下腦子完全沒反應過來的失智行為。
而這一幕被很多厭惡獸娘的士兵看去后,他們立刻不無惡意的開玩笑說這是……派恩懷念獸娘……,……。
隨著時間的流逝,這個純惡意的玩笑逐漸在軍隊中傳播開來。
對于這種說法,派恩一開始聽到的時候還會情緒激動,但他越激動那群人就越來勁兒,他也不能直接開槍報復。
況且到了后來,很多新兵被老兵教會了這種說法,新兵們卻并不知道這個遞郁梗的來源,只是以不想說“死”的單純想法使用這個梗。
于是這個梗就逐漸褪去了所有侮辱性的含義,真正成為了僅僅是表示“一個士兵被打死了”的替代說法。
事到如今,派恩也能心平氣和的使用這個因他而起的遞郁梗了。
非要說有什么遺憾的話,那就是懊悔于當時的他沒能親自創造這個遞郁梗——這種又新又好又遞郁的梗肯定能從系統那兒搞到不少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