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聲停止了,槍聲也沒有再響起,戰場上只剩下了木頭燃燒發出的噼啪聲和人的咳嗽聲。
萊茜眨了眨眼睛,她的第一反應竟然不是“特洛伊死了”,而是將注意力轉向開槍的人。
對方的體型很難認錯——德特林,B連的士兵,出身農民。
在火光的映照下,萊茜注意到對方瞥了她一眼,隨后把槍隨手一扔,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從兜里掏出煙和打火機,在風中煩躁的打著火。
萊茜感覺自己身下動了動,她這才意識到自己還壓著派恩,于是趕緊起身站到一旁,局促的捏著衣角。
派恩不知何時竟然已經恢復了平靜,他沒有說話,只是沉著臉將槍塞回槍套,一步一步朝德特林走了過去。
萊茜跟在他身后兩米的位置,看著他行動緩慢的走了過去,定定的站在地上那一團人形漆黑陰影面前,隔了好一會兒,又將目光投向德特林。
不知是風太大還是沒燃油了,德特林最終也沒能點著火,他只能苦悶的干叼著煙,說:
“來參戰前,我家里……也有兩個馬科獸人。還有兩匹馬兒。”
是了,莊稼人跟馬啊牛啊之類的動物很有感情——獸娘也一樣——所以他才看不得特洛伊受苦。
派恩欲言又止,只是長嘆一口氣,走過去坐在了德特林身邊,從口袋里摸出火柴給他點上。
德特林很小心,他是背對著敵方坐著的,他那小山一樣的身軀可以完全遮擋煙的細微火光。
再說了,現在戰場上滿是燃燒的火焰,不會有人注意到這微小的火星的。
在吐出一個煙圈后,這個莊稼人還是忍不住說:“你說,這些獸人是犯了什么錯,才會被送到這里來?”
我他媽還想問我是犯了什么錯才會穿越到這里來呢——派恩雙手插兜頹喪的坐在那里,什么都沒說,只是搖了搖頭。
德特林深吸一口煙,直接將整根煙給吸到了頭。
隨后他用力將煙在地上按滅,幾乎是用鄭重其事的語氣說道:“讓獸人上戰場,真是這世間最卑劣的勾當。”
話音落下,兩人看到戰壕后方閃過幾個抬擔架的身影,他們這才意識到自己現在該做什么。
德特林起身朝發出呻吟聲的地方走去,派恩吩咐萊茜去找其他獸娘后,上前兩步來到特洛伊跟前,看著仰面倒在地上的馬娘臉上還殘留著驚恐的神色,又看著從肚子里掉出來的一堆亂七八糟的內臟,一時間犯了難。
他也想給特洛伊稍微整理一下,讓她不要樣貌如此凄慘,但是看著那根脫出去十幾米長的腸子,他卻犯了難。
難道我要手動把這一堆還散發著熱氣的東西塞回她的肚子里?……
空氣中逐漸開始彌漫起一陣惡臭的味道,派恩也不得不給自己點了根煙遮蔽味道。
“當年怎么就給你起名叫特洛伊了呢……這么長的腸子,明明應該叫你白龍馬的,‘社會我龍哥,人狠腸子多’……”
“
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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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樣一來,特洛伊也算是發揮了她最后的余熱了。
正當派恩心里想著缺德的事情時,他只聽萊茜叫了他一聲,轉回頭去后看到四只獸娘整整齊齊的站在他面前。
“我沒事。你們也都沒事吧?”他問道。
“嗯,都沒受傷……”
小馬主動開口說,隨后急切的朝特洛伊走去,但走到一半就站在了原地。
此時此刻,天光已微亮,風又清又冷。在這凄清的時辰里,小馬臉色愈加灰暗。
“我……我當時和特洛伊在一起……”小馬的聲音帶著哭腔,“我……我沒來得及把她撲倒在地……對……對不起……”
“沒事,這不怪你。”
派恩嘆了口氣,他看看用纏著繃帶的手抹眼淚的小馬,又看看躲在露比身后雙腿發軟的小羊,說:
“不如說,你們兩個新兵蛋子都活下來了,這倒是挺令人驚喜的……一般來說,每失去一個老兵,就會有五到十個新兵把屁股夾緊的。”
沉默了一會兒,他又問:“所以……你們誰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為什么她會像是突然發瘋了一樣到處亂跑呢?”
露比搖了搖頭,“不知道,當時我在照看小羊。當時她已經緊張到渾身僵硬,把她拖進戰壕里可不是個輕松活兒。”
萊茜止言又欲,“會不會是之前……”
派恩沒接話茬,轉頭望向小馬,“你知道些什么嗎?你當時……是不是跟她在一起?”
小馬捂著臉,仍是用略帶哭腔的聲音說:“我……我不知道……
“炮擊來的時候,我……我立刻就不管不顧的跳進了彈坑里,根本沒注意到特洛伊在哪……
“等……等我注意到她的時候,她已經像是瘋了一樣從我面前跑過……我叫她,她也不理會……我想把她撲倒,但她實在是跑得太快了,我……我追不上她……對……對不起……”
“好啦好啦,沒事了,這不怪你。”
派恩一邊安慰著她,一邊在心里胡亂猜測著。
特洛伊大概確實是瘋了。
她已經見過了太多同類的死亡,因此當一枚彈片劃破了她的肚子,內臟與鮮血七零八落的流了出來,劇烈的疼痛燒蝕著她的大腦,在那一瞬間,她就已經死了,之后發生的事情只不過是肉體不甘的痙攣罷了。
如果她還來得及跟我說兩句話的話,她會說些什么呢?……“救我”?還是“快殺了我”?……
派恩無從猜測,也不想猜測了。
他只是用沾滿泥漿的手揉了揉臉,指著特洛伊的尸體,“咱們……得把她處理一下……”
卻聽露比“嗤”了一聲,“這有什么好處理的。”
在幾人迷惑的眼神中,她從派恩身邊走過,順手把他腰間的匕首抽了出來,“借我一用。”
派恩木然的看著她蹲在特洛伊面前,伸出匕首將腸子挑斷,就像是切斷一根平平無奇的肉腸一樣,隨后直接扔進了旁邊的火堆中。
隨后她又把特洛伊破碎的軍服切了下來,給她擦了擦臉上的血污,蓋在了她的肚子上,“你不就是想讓她體面一點嗎?這不就搞定了?”
派恩嘴角抽搐著,轉頭看了眼差點被嚇昏過去的小羊,“你這……是不是有點粗暴?”
露比呲了呲牙,“我還粗暴?待會兒她被人像丟麻袋一樣丟到萬人坑里就不粗暴了?不管誰死了都是一塊肉而已,在乎這些做什么。”
派恩無言以對,只是看著她將匕首插在地上,伸出一雙沾著特洛伊血跡的小臟手,“行了別愣著了,趕緊把水壺拿來給我沖沖。”
……
這次的損失遠低于預期:算上特洛伊,整個B連也僅有六死十傷。
這只是一次短暫的火力襲擊。
天已經徹底亮了起來,在昏沉的天光下,士兵們沉默無語地前后排成一列縱隊,沿著來時的小路向后撤去。
一小時后,他們看見了卡車,便一個個爬上去。衛生員拿著號碼和標牌手忙腳亂,傷員們呻吟嗚咽著被抬上車。
剛一上車,派恩就瞧見了那個昨天還意氣風發的黃毛,此時的他滿臉血污,眼神發直,雙手局促不安,一會兒摸摸槍一會兒撓撓臉。
這車廂似乎比來時寬敞了一些,因為不僅現在他們能席地而坐,身材嬌小如露比甚至能把自己縮成一個團子躺下睡覺。
當然,大尾巴是抱在自己懷里的,不會便宜派恩。
不過派恩現在也不太在意這個,因為自從露比展現了她兇殘的處理手法之后,小羊就選擇了他作為安全的靠山。
雖然有些害羞的小羊還不至于抱住他的胳膊,但也緊緊靠著他的身體,將顫抖毫無保留的傳遞給了他。
對于開啟了震動模式的小羊,派恩本想摸摸她的頭安慰一下她,結果卻不想她反而震動的更厲害了……
派恩看看其他三只獸娘,露比用大尾巴擋住了陰郁的表情,小馬低著頭直愣愣的盯著纏著繃帶的手,萊茜也是耷拉著耳朵,看上去十分的傷心。
有些出神的思索片刻后,派恩突然說:“我已經想好了,小羊小馬,你們的新名字。”
當四只獸娘都用有些迷惑的眼神看向他時,只聽他用近乎鄭重的語氣宣布道:
“小羊,以后你就叫肖蒽。
“小馬……你就繼承特洛伊吧,以后你就叫特洛伊了。”